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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30节(2 / 2)


  话说那日奉使进家宣旨的时候还闹了一场大笑话,仪卫进了院门,邢家两兄弟正光着膀子围着油布热火朝天地忙活,汗流浃背,一个在就火打锻,一个在打着瞌睡拉风箱,邢老大二十来岁,老二刚满十五,哥俩正闲话,打完这一批攒下银子,寻个媒婆给老二说个媳妇,巷子口的马倌闺女不错,屁股大,好生养的,老二撇嘴,那罗圈腿的三寸丁,还是给哥哥做续弦,邢老大感慨,自己已妨死两个,大概天生的鳏夫命,不娶了,没得白花钱。长年的烟熏火燎,再加上这日的炭灰汗抹,两人面如黑熊,仅牙齿和眼珠可以辩出是人脸,把宣旨太监吓了一大跳。

  光着膀子接旨委实不敬,让他们去穿上衣服,整理面容。

  验明正身的时候问他们:“可是邢铎公金泽的家眷?两位尊驾可是长子邢铁柱和次子邢铁蛋?”

  两兄弟听懵了,老大说:“俺爹叫邢金疙瘩,就是金疙瘩那个金疙瘩。”

  宣旨太监一脑门黑线。

  又看地下跪的两个光棍,问他们:“铎公夫人聂氏呢?”

  老二勉强读了几天私塾,识了几个字,挺着脖子道:“我娘上月痢疾去世了,埋了。”

  宣旨太监叹:“没福分的......”当作死后追封吧。

  读完了圣旨,一个听的一头雾水,一个似懂非懂,耳边全是黄金白银啥啥的,老大不由问:“敢问大人,可是朝廷拿钱赔我爹命来的?其他的,小的不识字,没听懂啊。”

  宣旨太监险些一头栽到地。

  喝了口茶才缓过来,对他们说:“你们如今都是朝廷命官了,禄爵公侯,食邑万户,领兵督统,全权调度,一个是镇南候,一个是定西候,白玉为堂金为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两兄弟这才喜悦起来,念及这荣华富贵是爹爹粉身碎骨挣来的,又抹起泪来,相拥哭了会子,见到摆了一院的金灿灿白花花,又转悲为喜。

  宣旨太监愁眉苦脸:“你们取的都是什么名字啊,邢铁柱、邢铁蛋,人家中书舍人拟诏的时候差点笑尿了,怎么的,要是再生一个还叫铁球不成。”

  邢老大高兴之余,不禁好奇:“咦,大人怎知俺还有个三弟叫铁球,小时候出去野外凫水淹死了。”

  宣旨太监喉咙里的茶喷了一地,咳的肚子都疼了,一院子人笑的前俯后仰,好一晌才平复过来,对他们说:“诏书上这样写也便罢了,上了金殿觐见陛下还这样叫委实不雅,失了体统,看人家慕容家的少爷,鼎槐华胄,一听就是贵人,当大官的。”

  邢老大羞愧道:“人家是书香门第,又出过进士,自不是俺能比的,不若大人给取个,必当感激。”

  宣旨太监道:“我也不擅此道,你等速去找秀才改一个过来,咱们半个时辰后和慕容家那边一道起行。”

  两兄弟慌慌张张去屋里翻箱倒柜,宣旨太监看了会子才明白他们去找钱了,一时急了,呵斥说,圣旨已公布,这几十个大箱子都是你们的了,还去找甚!耽误了时辰,咱们天黑前到不了馆驿,只能扎营野外。

  两兄弟一听急吼吼奔到一个箱子前,一人手抓了两把金锭子,一阵风似地跑出了门。宣旨太监在后头喊:“取个大气文雅点的啊!”

  这厢早没了动静。

  宣旨太监十分郁闷,怎地探上这么个差事,早知就和慕容家的公公换了。

  两兄弟自不认识什么秀才,又事来的急,跑到街上,见到一个卜卦测字的摊位,一个老者捻着胡子正给人说解,冲上去,把手里的金子一撂:“老先生,烦请给我俩取个大名来!”

  老者胡子是粘的,望着那几块金灿灿,眼睛直冒金光。

  恰巧方才有人测过“周全”二字,一时也想不起来好的,便写在纸上,忽悠了两兄弟一番功名荣禄吉祥,从此老大叫邢周,老二叫邢全。

  喜滋滋地回来禀明,宣旨太监撇眉:“你们遇到骗子了吧?表字作何?”

  两兄弟瞠目:“还要表字儿?怎地规矩这么多!”说着便要重新折回去,宣旨太监拦住他们:“罢了,上了京再说吧。”

  站在皇极殿丹陛两边的汉白玉阶,一众几十个面孔皆肃穆端正,穿着绛纱袍,头戴官员的乌纱,站的如画线一般整齐,心跳声扑扑可闻。邢老大腿肚子直颤,忍不住鼻痒打了一个响喷嚏,他自富贵加身,吃了几天山珍海味,肠胃却不耐受起来,成日守着马桶拉稀,还时不时遇见邪性的事,夜里口干,房梁掉下一大粒老鼠屎,偏巧砸进了茶杯里,来了京,竟闹起水土不服来,蛮牛似的的身子着了风热,这一下鼻涕险些潼出来,众人皆皆看他,尴尬到了极处,只好吸到嘴里,喉尖一动,咽肚子里。

  只听殿前一迭尖细的声音传来,透过宽广的广场,远方回荡余音:“宣一众功爵觐见——”

  众人一个接一个脚下动了起来,早有礼部官员训练了好几天,每个之间一步为距,目不斜视,肩如松柏,俯首而行,进殿拱手,三叩九拜。

  垂目颔首步入殿中,一边有官员醇厚的声音依着名单上的顺序念:“已故忠肃将军方辽之子方伯钧、已故忠贤将军薄同钊独子薄殊、已故忠毅将军慕容巍之长子慕容槐、已故忠烈将军邢铎之长子邢周、次子邢全.......”

  兄弟俩望着两旁乌压压的百官,心中直呼哎呀娘唉,幸好改了名了,不然还不被人家笑破了.裤.裆。

  这还没完,封爵之后,璇玑殿大宴群臣,邢老大环顾四周,看别人都在以袖掩面入饮,也学别人文雅,不想一下喝呛了,把酒咳喷了出来,当即便有三五个士卿指责御前失仪,当治大不敬之罪,邢老大吓得跪地大磕,险些兜不住尿,幸好皇帝为人不拘小节,又在兴头上,顾念和邢铁匠的兄弟之情,笑了一笑,不但没有追究,还用长辈的口吻安慰了一番。

  到了京城才知道宣旨太监的一片好意,出了皇宫,还没上马车就被围了,迎入一个个豪华的府宅,又是美酒盛宴,珠歌翠舞,出了这家进那家,文臣武将应酬了个遍,兄弟俩也明白要在官场混,守得功业长久,需得笼络一张关系网,于是愈加卖力地交情起来,不要命地灌着酒,怎奈人家称长唤幼,相敬而呼,不直呼名讳,问表德之字几何,兄弟俩当下憋的满脸通红。

  那厢,慕容公子正在鞠身和两个老者说话,皆是前朝士林,与慕容巍是旧识同僚。“小侄鼎言,两位叔伯安好。”

  两个老者大夸:“好名!好字!擢登槐棘,负衡据鼎,尊父对汝期望深重!”

  “不敢,小侄怎敢在前辈面前放肆,各位叔伯才是国之砥柱,国之鼎吕,小侄不过一钟鼎山林尔,承蒙父恩,忝居一堂,不胜惶恐。”

  周围一片赞叹之声,啧啧竖着大拇指。“慕容公子气宇不凡,风流蕴藉,有幽人之风,好家教!好家教!”

  两兄弟面上发热,恨不得遁了地缝。

  趁着敬酒的空档合谋将人堵在了走廊,学着那些文官拱手:“慕容公子,咱们两家算是世交,知根知底,又一起封了功爵,这缘分不浅,理当回去结拜兄弟,看在义结金兰的份上,给我们取一表字罢。”

  “邢周?”

  邢老大点头。

  “邢全?”

  邢老二点头。

  对他们低声说:“全这个字取的僭越了,全从玉也,纯玉曰全,精粹完璧,琚瑀珩瑱,玉圭金臬其贵重,天子用全,诸侯用瓒,全字是天子才能用的,今日在朝堂上,想是那些人见陛下在兴头上才没有参你们,你这个名字说不准哪天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邢老二吓得冷汗森森,不想起个名字还有这般多的讲究。邢老大一时也没了主意,慌的手脚发颤,今日谢恩时已在皇帝面前报了名讳,现改也来不及了。

  望着邢老大老实巴交的面容,于心不忍,安慰他们:“我今给你取一表字,你日后写名字缺一笔即可,改全为,别人问起,便说是同音字,天下同音的字车载斗量,想他们也发作不起来。”

  兄弟俩点头如捣蒜。

  略一思索:“周,诚笃忠信也,邢大哥便叫执忠罢,人之忠也,犹鱼之有渊。邢二弟为避忌讳,便叫秉瓒,三玉二石,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君子之风骨也。”

  “执忠,秉瓒。”两兄弟虽不大通文墨,但这名字一听就是蕴涵文采的,不由大喜过望,握拳再谢,满面春风地回到筵席上,给人介绍,果然一片称赞声,哥俩瞬间觉得自己提高了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