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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49节(2 / 2)


  还真他妈是个阎王奶奶。

  曦光朦朦中,襄王带着神武军踏入慕容府,东院的院落焚毁殆尽,余烬仍零散地燃着,整个府宅黑烟缭绕,炭烬烟灰飘到别院,屋里屋外落了厚厚一层,各处尚有余孽,逐一被诛灭,邢胤辉的头颅斩下,连着邢全,与各将官一同送到了前线,邓州、襄州、归州与十万剑南军正在鏖战,揆逊和简临风率淮南军往三地驰援。

  头上的天穹亮的澄了,第一道阳光打在瓦檐上,乌云尽散,玉宇无尘,蓝滢滢如万顷碧海,成群的麻雀落在树头,叽叽喳喳了一阵,又飞走了。

  昨日如何,生死与否,这天地日升月落,物换星移,永不会变。

  这一夜,黄泉路的新鬼攘攘不绝,黑白二煞收都收不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淮扬城上空,好几个月不去,全城再次禁严,闭户封市,羽林军拿着户籍册挨家挨户盘查逆党,搜遍箱笼衣柜,菜窖牲圈,小老百姓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不免有些惶惶。

  后来的史书记载:“壬寅隆兴五年炽夏,睿宗英皇帝巡狩淮南,藩镇诸郡,陡生兵变,夜攻驻跸,睿皇帝临危不乱,从禁卫奋勇执戈,肝髓流野,旋得之平息,斩叛军一万有八,上将数百,四野肃清,八邦咸举,举国无不念陛下英武神明.....”.

  辰时初刻的时候,慕容槐回来了,还穿着斋醮祀典的天仙洞衣,紫纱大襟,山水袖帔,袖摆宽阔垂地,金丝银线绘绣祥云仙鹤,头戴道冠,他是得了信回来的,支使程应亲去白云观告知了他,一队官军护送回来。

  下了马车,跌跌撞撞步进朱漆大门,禁卫军在帮着清扫尸体,从各院抬出来,装到板车上,摞成一叠,送去了义庄,扑面而来血污的浊气,不过一夜,已有了腥恶的腐臭,外院的青石地上尸骨藉藉,淌流着一层暗红发紫,黏如漆浆,砖缝里,墙上,阶上,廊柱上,植被上,莲灯上,无处不是......他认出了一具是侄儿珙哥儿,侄女妙姐儿、蔷姐儿,还有幼女蕙儿,是摔死的,头上有个杯盏口子大的窟窿,一具断成两截的焦尸是......三弟,程应说只有三弟被腰斩了.....禁卫军抬完了尸骸,端着清水,泼在地上,那些漆浆顷刻融成了扎眼的色,在阶下汇成殷艳艳的河泊......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虚影,穹苍郎朗,极快地飞旋起来,恍惚间,好似有一柄利刃,割开了喉咙,喷涌出一股腥咸的热流......

  父亲,母亲,鼎言到底成了家族百世千世的罪人......

  血流如河,人口减半,原来如此。

  拢翠院堂屋,床上的十五仍在昏迷着,额头烫手,不停换着冷帕巾,温氏隔一会儿便把一把脉。定柔坐在玫瑰椅里,头倚着椅背,肩膀的口子有半寸长,幸好不算深,只入肉一分,略略作了包扎,换下了血衣。毓娟靠着床柱小声抽泣,嘴里不停说着:“敢情我们在您心里是这般无关痛痒的,何苦生下来,干什么不溺到马桶里......”

  温氏连连拭泪,哀求道:“我的小祖宗,求你别说了行不行,非要逼着老子娘给你跪下,磕头赔罪不成?”

  毓娟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说:“我投胎的时候八成被沙土迷了眼,投生给你当孩儿,狼心狗肺的娘。”

  温氏呜咽一声哭破了音,闭眼捶打胸口。

  定柔觉的眼皮很重,身上发昏,她们说话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枕着椅背,睡了过去。

  温氏抱怨医者怎么还不来,奴仆一夜之间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跑的跑,没几个能侍奉的了,各院还凑不齐一个,好大一会子才看到定柔,拿薄毯过来,无意试了试额头,竟也是热着的,唤了两声,却不睁眼。“呀,不好,这孩子是晕了。”

  一个妇人来报:“四夫人,老爷吐血了,让您快去书房。”

  “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是回来了吗?”这两个天杀的没被阎王收走,真真气煞人,慕容瑞昨夜恰宿在外头小妾那里,竟躲过了一劫。

  “大少爷房里就剩了一个王姨娘,受了惊吓,正闹腾呢,抽不开身,二少爷的爱犬不见了,在东院的废墟残垣里头寻尸首。”

  这个王氏委实是个走运的,躺在衣柜上头,大火的时候跑进了花厅,是东院惟一幸存的女眷,慕容瑞妻妾孩儿全遭了毒手,成了光棍一条。

  温氏骂了一句混球,含泪看看两个女儿,又惦记若慕容槐没了,自己在这宅院的一切经营也付之东流了,只好擦干泪,自去了。

  行宫平叛之后,皇帝便星夜移驾了庐江郡官署,补眠到现在,这会子刚起来更了衣,听完襄王的禀报惊呆了。“什么?”

  襄王拱着手重复一遍:“那群亡命之徒闯进慕容府后宅,见人就屠,死了......上下算来......有一千多口......”

  皇帝身躯震了一下,怒问:“守将怎么回事?”

  襄王答:“他们都去行宫救火了,帮着搬运尸首,清扫血污,臣弟去了西大营,也是回来才知晓的,按您的谕令支援慕容府,到那儿......已经晚了多时......”

  皇帝双手急颤,勃然起身猛掀了御桌的黄绸,一地笔洗和笔筒的碎裂声。“草!”

  这是襄王第二次听见哥哥爆粗话。

  “为军者,当以服从上令为天职!谁教的他们一肚子钻营苟利!朕是高看了淮南军,高看了慕容槐,这就是他锤炼出来的兵!”

  胸腔一阵起伏,转身对着阑干粗声喘息着,问:“慕容槐回来了吗?”

  “回来了,有些经受不住,厥过去了,还吐了很多血。”

  皇帝回过身,眼神如火炬,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慕容府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派御医给他们诊治,每日送给养和药品进去,以朕的名义置办千副上木棺椁,殓葬亡者。”

  “臣弟遵旨。”

  慕容康独坐抒思院石阶,对着担架上尹氏盖着的尸首,望着白布下高高的隆起,眼睛里血丝累累,只是一夜,下巴的胡茬斑斑,整个人沧桑的好似老了几十岁。

  温氏听闻儿子不肯安置尹氏,还打伤了禁卫,过来劝。

  看着儿子形如槁木死灰,温氏心疼直掉泪,扶住儿子的肩膀,啜泣道:“儿啊,让他们走吧,这时节不是停尸的时候,别处已经有发变了的,你这样,她母子也不能安心上路啊。”

  慕容康眼眶的泪滑到腮边,如急雨簌簌,望着心爱的人儿,腹中期待了数月的骨肉,粉身碎骨也难舍。

  温氏劝了半晌,才开口,攥着拳,宽阔的身躯微微颤,大男儿哭的呜呜噎噎,肝肠寸断,把脸埋在臂膀里:“.....娘,我心里疼,疼煞了,我想随思绾去了,她一个人在那边,带着孩子,被小鬼恶叉欺负怎么办,黄泉路不远,我想我能追得上他们,儿子对不起您的生养之恩……”

  温氏骇的顿失人色,捶打着儿子的肩,悲泣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媳妇是命根子,我这十月怀胎的就半分也不放心上了吗,我十六岁生了你,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盼着你能独当一面,给我们娘们撑腰了,你现在要撇下我们,骏儿骁儿都小,家里遭此变故,万一你爹……大少爷当了家,你妹妹们年幼,对着一家子豺狼,我们可怎么活……怎么活啊……老天爷……合该让我替她们受了那刀戟......我儿子兴许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慕容康头垂的更低,泪水大颗大颗落在青石台上,嗓音沙哑:“……若非惦念着您,我早就一刀结束了,这一生,漫长的日子,被痛苦无尽凌迟的日子,怎么熬……”

  温氏拍抚着结实的背,展开双臂想抱抱他,却发现儿子猿臂蜂腰,身板宽广,根本拥不住,她想起自己好久未曾抱过这个孩儿了,眼前蓦然闪现,他呱呱坠地裹入襁褓到提着枪杆挡在她面前的样子。

  虽好武不羁,却不曾叫她操过什么心,成亲之前连半个丫鬟都未染指。

  心里想着,待过的几年,想他的伤心也就淡了,再续弦一房,何愁没有子嗣。

  几天后,阖府白幡漫天,白灯笼硕硕挂满了各廊檐垂枋,摇曳着一个极大的“奠”字。

  慕容槐才能勉强坐起来,进些薄粥,躺在罗汉榻上,不停的咳,震的书房四壁回响,慕容三兄弟身着缟素,或坐或立在下首。

  此刻聚集一堂,生关死劫,恍若经年。

  慕容瑞喋喋说着各房伤亡:“......二叔房里只剩了贞哥和廉弟,待嫁的六个妹妹皆去了,三叔房里剩了珏哥四个,幸好住在北院的多,十二个姊妹剩了五个,四叔房里伤亡最少,八个兄弟只去了一个瑁哥,姊妹死了三个,五叔受了重伤,跟歹人搏斗的时候断了两根手指,胳膊被生生削去一块肉,后来家里兵丁到了才跑出来,躲到了小山峰,没被追上,下头的孩儿,只剩了庆弟三个,和两个姊妹,死的最多的是家妇和稚子,六十五个孩儿们,剩了不到十来个,有的是惊吓过去的,一共往生一百四十四口,余下的都是下头的仆从,那些从邑县跟着咱们家来的。”

  慕容槐沉痛地闭目:“都是老街坊,当初一起迁来,效力了几辈人,却不想遭此横祸,从账房支出钱来,每家抚恤二百两,聊表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