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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79节(2 / 2)


  她笑说:“这么精细的东西,我怕我不小心又弄碎了,还是送给懂它的人,好生珍藏着,再说我那里还有好多,这是我的嫁妆,是安相从前的收藏,下山的时候我师傅都给我了,这是最小的一只。”

  “这么说你还有很多?”原来小丫头这么有钱,还是个人私产。

  她点头:“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数了数,总共八十八件冰瓷。”

  师傅想是知道自己大限降至了。

  皇帝险些坐不稳,这素冰瓷当年仅产出百余件,竟大多沦落到这不识物的女子手上,这些物件......我的天,小丫头堪为国朝第一女首富!

  她又拿出了璞玉,从袖管抽出一张画像,是眉笔勾勒出来的,画着个羽衣莲冠的道姑。眉目慈祥,她说:“我也想雕一个人像,这是我师傅。”

  他静静望着她:“你要刻木事亲么?”

  她把头低下去:“师傅待我胜过亲女,我却连她的葬礼都未参加,诚然是个忘恩负义的。”

  他眼中充满了怜惜,是因为淮南事变吧。“我来教你,以后你不用去敬贤太妃那儿了,来昌明殿当差,做一等宫女,我便于教你。”

  我不信我们日日相对,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定柔摇摇头,有些话还是跟他说清楚了,坦然相对更好:“还是不要了,我们是以朋友之谊相处的,可是别人不这么想啊,男女大防,莫要走得太近了,免得被人误会,你的那些妻妾,还有韶华馆的,我得罪不起的。”

  朋友?误会?

  皇帝感觉心口中了一柄雪森森的刀子。

  回到昌明殿,闷闷坐到了御案后,对着一个小瓶子,久久不发一语,天色渐冥,宫人们点灯忙,错金九龙绕琚灯柱十六座,潋潋一室明昼。

  小柱子如在火煎,皇帝这是个什么姿势?手托着腮望着窗外,黯然神伤,眉心微蹙,似有戚容,这活似个闺阁怨恨生的小姐。

  自从和那小姑娘有了交集,陛下就像换了个人,完全让人猜不懂了。

  在御苑远远看见那小宫女和陛下分开的时候,陛下是笑着的呀,可一转身就变了,若是小宫女冒犯,陛下为何没有龙颜大怒?又为何让小宫女走了?

  到了戌时,终于硬着头皮小声问:“陛下,今夜......”

  皇帝淡淡扔了两个字:“罢了。”

  罢了。

  由她去,缘非伊人罢了。

  此后,这种怅然忧郁的情绪挥之不去,皇帝忽觉得做什么都没了热情,百无聊赖,在朝上还能继续气宇轩昂着,可一回到昌明殿,面对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奏章,多如牛毛的国事民情,竟生了刻骨的厌恨,到今已是九年零三个月,他是第一次觉得,累了,倦了。

  近一年来头疼之患发作了数次,已渐成了症候。

  做太子监国的时候,看着父皇在御案后,隔一会子便要按揉鬓穴,如今,终于体会到了那滋味。

  那年皇祖父将垂髫的他抱在膝头,稚子背完了整篇《离骚》,老人粗糙的手慈爱地抚摸着额头,叹说:“孩子,你了不起啊,有子如此,足见我赵家气数正盛!幸甚!”

  对挽着大哥手的父亲说:“此儿智识,当成重器!”

  然后将他用了四年的名字“赵禛”改成了“赵禝”,皇祖父问他可知意思,他只是摇头,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笔画很多,都难写,皇祖父郑重其辞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万民的食粮,天下的生息。

  礻,为祭之祀,圭壁五寸,以祀日月星辰,九鼎大吕,以尝鬺亨上帝鬼神,祈兴王业,丰农桑,以定天下九州。

  你的名字意为百谷之长,社稷重器。”

  回到府邸,母亲喜悦地告诉他:“儿啊,这是命中注定,你生来便是投身社稷的。”

  他那时似懂非懂。

  后来渐渐长大才知,禝,一字负万钧,沉重的成了一生负荷。

  这晚去了清云殿,斜倚在引枕上,听着徐相宜弹唱:“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女子临水照花的人儿,眉目如画,眼眸脉脉,似盛着一泓静水,瞳仁溢满深情,情义尽在不言中,腹中的骨肉已近五个月,母后说,怀相九成是个皇子,他要有皇七子了。

  那身影化作了迷离,幻作了另一个轮廓,姌姌小巧,甜美的嗓音轻吟浅唱地吐着歌儿,唇儿俏皮地一咧,樱桃红绽,微露出米白的瓠齿,颊边一抹意犹未尽的腼腆......

  一曲罢了,他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看怔了。

  心生了恼,起身去了思华殿,徐相宜在殿门口含泪呼唤,他没有解释。

  林纯涵也在弹箜篌,曲调幽怨。

  他也坐到了座榻的引枕上,点了一曲,要听《风入松》,这调子和《窥月》里的《入海》很像。

  “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

  刚唱了两句他便急了,呵斥停止:“怎么选了这一阕!华发不胜簪!华发不胜簪!朕要听秦观的!”

  林纯涵眼中微有湿润,忙作调音,改了唱词:“......霁景一楼苍翠,薰风满壑笙簧,不妨终日此徜徉......”

  眼前的女子恬淡婉约,如冰澈剔透,不施粉黛的清纯佳人,算不得极美,却能在一众花团锦簇中出挑,清极淡极,将千娇百媚衬托成了俗艳,吸引他的注目。

  如今她.....为何变得暗淡无华,她身形要高挑出一些,袅弱如柳扶风,却没有那妙不可言的“巧意”,她美,清纯,却不可爱。

  他惊奇的发现,怎么看所有人都不顺眼了?

  有一种美在他眼中成了准绳,成了他衡量女人的标准。

  下晌飘着濛濛小雨,琼楼金阙如置于诗意的烟雨画轴中,皇舆车到了康宁殿,内监撑开油纸伞被他推开,这样的雨,淋不湿衣袍。

  进了内殿,阖宫众人俯跪于地口念金安,母后坐在上首品着茶,底下多是尚工局女官,母后让她们设计恩济书院童子们的学子服,从去秋到今春,总是不满意,眼下要做秋装和冬衣。

  有一个粉衣的娇小身影在女官中,他怔了一下,忙挥袖说免礼。

  坐到旁边榻椅上,母后问:“今日怎么得闲来哀家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