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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142节(2 / 2)


  她躺了六天六夜,血漫过耳朵浸透了衣裳,腐败的味道弥漫在空中,蛆虫钻进了裤管,她甚至以为自己也是一副死尸。

  不知何时起来,往没有死人的地方走,眼前的天地是掉了个的,全身汤烧火热,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感染了瘟疫。

  最后拼着力气爬到一个破庙宇。

  蜷缩在杂草堆里,见到虫子爬便抓起来,蚂蚁、蜈蚣、蜘蛛,来什么吃什么。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出月落,当她终于有了力气,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了,对着那一面残垣土墙,咬破指头写下了自己的誓言。

  我白韫之,奋斗终生,披沥肝胆,也要叫这人间换个样子!可惜我错生了女儿之身,不足以苍宇之力,与浊世抗衡,我要嫁给当权者,生下一个孩子,将他栽培成明君,将这吃人的世道变成昌明隆世......

  十二岁,她流浪到了京州,战乱未歇,化成男孩子进了书院,这一路遇见了无数难民,那一盒首饰已散尽,没有束脩只能当杂役小工,扒在窗子外窃听,拿着小石子在墙上写,常常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寒来暑往,不曾缺过一堂课。

  十四岁,已学完了童生的课业,换到了大生的课堂,开始诸子百家。

  十六岁,夫子发现了她的聪慧,破例将她挪到了内堂,在角落置了一张小桌子,赠以笔墨纸砚,半工半读。

  二十岁,从书院肄业。

  她的心里已无仇恨的念头,只有梦想。

  彼时天下内乱方大定,在京中寻了一个酒楼,做着端茶递水的小厮,结识了达官贵人,得知宫中要广选女史的消息。

  她将积攒下来的银钱用来打通门路,顺利成了女史。

  二十一岁,擢升末品司籍。

  半年后,升为六品典籍。

  终于走到了那位当权者面前,天下的九五之尊,至德皇帝。

  皇帝却是个慧眼识珠的,一眼看出了她的气宇不凡,并赞丹眉凤眼,惠心泉塞,是主月大贵之相,细问之下,惊见这是一位才学与见识集一身的奇女子,又是陇西白氏的世家嫡女,身世贵重。当即下旨赐婚给当时的太子为继妃,后来的元和皇帝。

  二十三岁,生下了一个孩子。

  ......

  帐幔外灯光掠掠,定柔的泪无声地淌着,大片湿了男人的中衣,她哽噎着说:“我以为我幼时的遭遇已经非人所及,险些被点了天灯,现在才知我浅薄了,这世上还有这样苦的,比我苦,比我难,百倍千倍。”

  男人眼角也挂着泪,他愧悔的声音道:“我少时便对自己说,我要为她擎天立地,做圣主,做明君,让她名载史册,流芳千古,我做皇帝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母亲的心愿能得偿。”

  定柔手臂紧了紧,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对不起,是我平白横在了你们母子之间,打破了天平。

  皇帝摩挲着她的背,知她所想,安慰道:“不是你的原因,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们母子之间的嫌隙早就存在了。”

  那之后,太后脱簪戴发,只穿着海青宽袖,捻着菩珠在佛前诵着梵经,一日三餐只食素粥青菜,俨然待罪的样子。

  皇帝去了也不停下。

  皇帝跪到蒲团上请罪,求母责罚,太后便说:“老身一介罪妇,罪行昭昭,不敢当陛下的大礼,还请降下一道圣旨,将老身送去寺庙落发为尼,或送去皇陵为先帝守墓,终身不碍您的眼。”

  任凭皇帝怎么跪,也是这句话。

  襄王来劝,也是这句话。

  只说这一句,好像已心灰意冷。

  皇帝不免焦心灼肺,几天下来牙龈肿的水米不能进,心里直纳闷,我娘跟我媳妇怎么一个套路啊,一样的犟,惯会钝刀子割人,他有种两边都惹不起的感觉。

  僵持了半个月,太后丝毫未动摇,人到是清瘦了一大圈,鬓边华发更添,皇帝愁思百结,回了春和殿又不舍定柔忧心,每每强颜欢笑,只有夜半人静时才忍不住叹两声气,满腔苦恼不与人道。

  定柔心疼到极处。

  九月二十日霜降,一早起,皇帝前脚上朝走,她后脚便起来洗漱梳妆,挺着肚子上了舆轿,去了康宁殿。

  到了垂花门外,不许任何人跟进来,张嬷嬷和月笙原地侍立。

  没让人通传径直进了内殿,皇后也在,正伏侍太后进膳,吃着一碗寡淡的清粥,见到她来,顿时没了食欲。

  定柔撑着身子跪到氍毹上,请了个早安。

  太后冷眼睥睨着,问:“你来做甚?没有气死哀家,今日来添柴加火来了?”

  定柔双手撑地,依旧是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道:“臣妾来求太后开恩,不要为难臣妾了,念在世人皆可怜,就容纳了臣妾这个人罢。”

  太后和皇后俱是一怔,直直审视着她,这是个什么人物?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来!

  太后心头的火汹汹燎原,一触即发,拍案而起,搭着皇后的手臂来的跟前,恨的咬牙切齿,问道:“慕容茜,今日你给哀家说实话!是不是你勾引的皇帝?才让他失了分存!”

  定柔叩首一拜,淡然答:“是,一切都是臣妾图谋来的,想我锦瑟年华,不甘心就这么槁木死灰的一生,又被陆家所弃,前路无继,陛下念在早年相识一场出手相助,我便生了攀龙附凤之心,一朝入幸,处心积虑寻方子,怀上了龙胎,借机胁迫他为我铺路进宫。”

  太后双手急颤,双目煞红,只恨不得撕碎了这一张脸,无奈顾念那腹中的骨血,恨恨地骂道:

  “好你个贱女儳妇!哀家恨不能茹其血,寝其皮......我的禝儿自小听话,对我从无违背,如今为了你,他事事忤逆!......”

  “......哀家穷尽毕生的心血才将他栽培成明君的苗子,开国二帝尚武,先帝崇文,只有我儿,文韬武略,谁不赞他是有为之君,如今因为你,他被人诟病,被人骂作朱温之流,美玉有了瑕疵......一辈子也洗不掉了......”

  “慕容茜,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怕你那前夫来索命吗?你......”

  太后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曹皇后望着地上俯跪的小女子,笨重的孕肚已到了分娩的月份,艰难地跪在地上,垂颔低眉,神态澹然,身躯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恶言冷语,忽而心生了一丝敬佩之情,念及自身,深深陷入沉思。

  这个小女子,她爱皇上胜过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