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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145节(2 / 2)


  太后坐在太师椅中也不看他,神情带着怅落和失望,道:“你如今是处处躲着为娘了,今时今日你的眼里只有春和殿那个女人,时时和她腻在一处,问问自己,还记得孝道和父道么,有多久没有到康宁殿定省了?多久没有去崇文馆督促皇儿们的学业,你是忘了自己是人子,是人父了。”

  皇帝低眸下去,面露愧疚。

  “你现在羽翼丰满了,不愿被老太婆管约着,哀家也不想来,奈何这天下非你一人之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哀家为了万民苍生不得不来讨人嫌这一遭。”

  “从前她怀孕你宿在春和殿也罢了,如今她在月内,你还腻在她那儿,却是何缘故?知道外头怎么说你们的吗?出去听听,你宠慕容氏宠的连脸都不要了!”

  皇帝恭立原地,作出聆听教诲的姿势。

  太后道:“外头的流言你可以置之不理,可也不该任由它滋长下去,早晚酿成无可挽回的祸端,孰知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些小不补,直到尺五。你御极十余载,多少风诡云谲,怎地连这点道理也不明了?”

  “你专宠慕容氏,岂知也是害了她,物极必反,这宫里有多少人心,恨她入骨,滴水成海,摧枯拉朽,你护得她一时,可护得了一世吗?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1,你自小以智者自居,一个智者,不该被小情所误。”

  皇帝默默听着,眉角微微蹙了起来,眼中蒙上了沉思。

  太后扶着锦叶起身来,捻着菩珠:““哀家不信什么妖星之说,也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道法禁术,神鬼蛇神,不过人心所幻,从前她们传,权当过耳听一听,可现在不得不信几分了,堂堂一国之君这般迷恋一个女人,走火入魔的地步,与妖术缠身有何区别?”

  迈步向殿外,苍老的背影形容憔悴,最后说了一句:“戏文里说马嵬驿之变杨氏玉环死的冤枉,红颜无罪,代君受过也。可哀家觉得,她一点也不冤,身为六寝之官却无明妃之德,伴君之侧只会歌舞声色,不懂规谏劝诫,让君主沉湎其中,荒废政务,最终江山倾覆,她何其有冤,不过种因得果罢了。”

  皇帝立在原地很久,眉峰越蹙越紧。

  傍晚前回了春和殿,床榻上安了小圆几,与孩子娘一同进膳,尽力掩饰着,定柔还是看出了他郁结着心事,朝夕相伴这么久,彼此融入了骨髓,他一呼一吸无不牵动着她的心。

  端着银耳羹低头默然一阵,唇角努力展出一个笑靥:“叫别人说我小心眼子的,现在这样不能伏侍你,你早应该去别处看看她们。”

  皇帝握住她的手,满目心疼。

  定柔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的露出了光洁如玉的皓齿:“去罢,别叫人说你娘子霸道,是个不能容人的妒妇。真的,我没事的。”

  他紧紧攥着掌中的温香玉暖:“放心,我只是去她们那里应付一夜,平息流言。”

  定柔颊边漾着浅浅的腼腆:“好。”

  是夜,銮驾到了淑妃处。

  下了舆轿走进内殿,淑妃早得了圣谕,准备好了侍寝的事物,宫女上来解下黑狐大氅,皇帝坐到了大引枕座榻上。

  淑妃让十三岁的太子和九岁的皇次子背诵精心准备的功课听,《孟子》寡人之国也一节,两子站在皇帝面前皆腿肚子打颤,太子硬着头皮算是背的流利,皇次子因太紧张有些磕巴。

  背完了,皇帝问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何解?”

  两子最怕这个,虽之前被母亲逼着将正文一字一字背的滚瓜烂熟可注解尚明白的潦草,在父皇面前,父皇那种直视的眼神和那种考核的口气一问,他们便忘了大半,是以太子丢三落四磕磕绊绊,皇次子只解了一句半便脑袋一片空白。

  皇帝不禁大失所望:“混账!”

  两子吓得立刻跪倒,淑妃也连忙跪了,皇帝指着太子:“一味死记硬背,不懂融会贯通,你四岁启蒙,六岁入崇文馆,授课师傅尽是本朝鸿儒,个个学识渊博,乃朕精心择选,你学了近十年竟就这么点子长进?叫朕如何放心将这万斤重担托付于你!”

  太子和皇次子肝胆欲裂,腮边的肉都在跳动,连连磕头如舂蒜:“儿子无能,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淑妃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惧怕皇帝怒火,只忙不迭抹泪:“陛下息怒,臣妾教子无方,臣妾大罪!”

  皇帝道:“养不教,父之过,与你个妇人有何干系?子不成器,朕愧对祖宗。”

  淑妃听的心惊胆战,抹泪更甚:“陛下别这么说,臣妾死罪!臣妾生了两个不肖子,万死难赎其罪!”

  皇帝心头烦闷的厉害,低眸见两子垂头丧脑颓败不堪,更添厌恶,只生了疲惫,懒怠追究下去,挥挥袍袖:“滚。”

  两子如临大赦,连忙谢恩:“父皇万福,儿臣告退。”说完连滚带爬的起来,拎着衣袍逃命一般退了出去,皇帝望着那背影愈加失望不已。

  沉思间思绪纷飞,想自己御极以来,每日如履刀剑山,不曾一日松懈朝政,甚至以命相搏才打下如今的局面,宗庙得以安稳,民生得以休养,奈何不得嫡子,膝下三个庶长子皆平庸非社稷之器,国和家前景实实堪忧,所生的儿子竟无一个肖他,无一胸怀担当儿郎,造物委实弄人!

  淑妃见皇帝握拳抵额沉思状,不禁心头更加惴惴,念及自己已有五年不曾被幸,心田饥渴痛苦日久,老天爷好不容易垂怜的侍寝机会,万不可因此错失,小心翼翼道:“陛下,亥时了,该安置了,臣妾侍奉陛下盥洗。”

  皇帝回过神,站起伸展手臂,两旁内侍连忙过来宽衣,淑妃一激动,也忙近身来帮忙,指尖刚触及玉带皇帝就闻到一股冲鼻的味道,熏得十分不适,大大打了个喷嚏,又接连打了第二个第三个,内侍们吓得后退一步,皇帝问淑妃:“你身上用了多少脂粉?”说着还接连打着喷嚏,只好拿出随身的黄绸帕巾捂住鼻子,这才好了些。

  “太呛了!”

  淑妃疑惑:“臣妾……没有用多少啊……臣妾一直是用的一种胭脂水粉,没换过别的……”奇怪,从前侍寝时也没见他这样过呀。

  “算了。”皇帝什么心情也没了,招手让内侍重新系好衣带,披上黑狐大氅,大步流星跨出去,只留下一句:“改日朕再来。”

  淑妃呆呆傻在原地,掀衣不停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闻不出不妥,这胭脂乃西域舶来货,水粉系苏杭朝贡,皆为宫里高级妃嫔的特例,天下多少女子不惜花重金聘用,怎就偏她被嫌弃了,她心知肚明皇帝口中的‘改日’实则是遥遥无期,自己已被宣判,红颜未老恩先断,再无可能得男人一星半点欢心,今后不过是倚坐熏笼到天明。

  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自东宫时诞下长子那日起便知衰老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什么,费尽心机的保养,每日里单珍珠粉就要食一两,那又苦又涩像石灰一样难以下咽的,却比膳食吃的还多,各类保养的草药更是一日五顿的喝,苦的她都忘了别的滋味,三十四岁的女人,青丝未白,容颜未改,眼角亦无褶皱,只是丢失了那青春年少时的水灵气韵。想起往昔,泪水顷刻奔流出眼眶,她自言自语:“不过是嫌臣妾老了而已。”

  眼前浮现慕容氏那张娇艳如桃花的脸,珠辉玉晕的肌肤,直恨的想拿剪刀剐碎了。

  皇帝走出永庆殿只觉空气顿时舒畅,夜空繁星朗朗,因是冬夜上半旬故不见月亮,挥手拒绝仪驾漫步随意走着,小柱子问他去何处他也没回答,一众宫娥内侍提灯跟在身后。

  夜晚的宫巷脚步清亮,前方两墙边的石灯映的薄霭朦胧。

  永庆殿离春和殿隔着一条巷道,五个垂花门,他走到半截特意绕开了,一直到南辕北辙的方向,清云殿和思华殿在一条宫巷,他背手慢悠悠地来回徘徊,小柱子和一干宫人不知他想如何又不敢问,只能大气不敢出地喝着冷风跟着,皇帝似终于下了决心抬步进了清云殿。侍立打盹的宫人一见他忙不及大大跪下,表情似过年,高唱:“陛下驾到!”

  徐昭容就寝未眠倚在床边看《吴梅村诗集》,听到这个,急忙下床来到前殿迎驾,喜上眉梢。“陛下圣躬金安。”皇帝抬抬手示意她起来,口中道:“朕今夜在这。”

  徐昭容面露娇羞,吩咐宫人准备沐浴的一众物事,皇帝缓步入后殿,看到桌上诗集,拿起:“又在看诗集。”

  徐昭容身着湖绿色绡纱广袖流仙抹胸寝衣,整个人清丽婉约,如一朵傲然雨后的莲蕖,出水而不染,眼中永远静水楚楚,似无欲无求,一举手一投足款款洛洛,林下风致,颇有道韫咏絮之韵。

  “臣妾不过混看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皇帝看着其中一首《古意》:“欢似机中丝,织作相思树。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徐昭容笑意温柔语态婉转:“正如妾之心意。”

  皇帝也用嘴角回她一个温情的笑,两人攀谈了会子诗词,一时如许久未见的知心。

  “陛下许久未听臣妾抚唱了。”徐昭容命人取来古琴,使出浑身解数地取悦,纤纤玉指拨弄调音。“且听一曲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