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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2 / 2)


  他盯着她,哪怕他看不见她。

  然后,他缓缓地……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你……”

  他有点恶劣地笑起来,费劲地抓住她的手,再努力地试着,想拥抱她。她僵硬地跪坐着,然后,在他屏息凝神的等待中,她慢慢放松,轻轻地……靠在了他怀里。

  像一只珍贵的蝴蝶,颤抖着落在他掌心。

  “我喜欢你。”

  他以为这句话是他说的,但他即刻反应过来,这低低的一句,是她在对他诉说。

  刹那之间,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仇恨,耻辱,谋划……这些都重要,也都还存在,但它们全都要让位了。在他的人生里,它们必须往后退,因为第一位的是他怀里这个人,是他的小姑娘。

  他从来没有想过……当他过去在西南山林中漠视天地时,他不曾遇见过什么特别的存在;当他在千阳城中穿行,被人夸为“仁心公子”时,他也并无特别的感受。

  但是在他人生的最低谷,他最不堪、最无力、绝望地陷在脏污的泥淖之中时,有个人努力将他拉起来,还对着他这副丑陋的样子,温柔地说喜欢他。

  他欢喜极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只能拖着难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对她承诺,等他们离开,他一定能设法让自己复原。他一定能让她看见自己原本的样子,一定能让她过上很好的生活。他会让她远远地离开申屠家的腐朽深渊,带她去真正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他们还会游历天下山川,一起走过所有美丽的地方……

  那是他曾偷偷幻想过的场景,是他以为的妄想。他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能得到她的应许,而当她一旦点头,他就彻底变成了个疯狂的傻子,情愿为了那个未来付出一切。

  他将所有东西交给她,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并和她约好,十二个时辰之后,待她布置好一切,她就来找他,他们会一起走。

  他在寂静之中等待,一时是温柔的喜悦,一时又担忧她是否会遇到危险。

  然而,等来等去,他最后等来的却是申屠遐。

  在那座寂静的山林房屋中,申屠遐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他的计划,又嘲笑他痴心妄想。

  “阿遥是我的妹妹,双生的亲妹妹!她那个人,确实擅长让人卸下防备,是不是?你的秘术我们都拿到了,多谢你了,姜神医。”

  那一刻,他如坠冰窖。

  来不及求证,来不及质问,甚至来不及太多地去心痛,他便被钉入沉重的棺木,以血玉封印,受咒杀而亡。

  阿遥,阿遥,申屠遥……

  他的小姑娘真的背叛他了?为什么他没有在申屠遐身边看见她?她究竟是愧悔而不敢面对他,还是说她其实已经先一步被申屠遐抓住并杀死,又被利用来折磨他?

  不知道,无法知道。

  当他再一次睁眼,已经是以亡者和怨魂的身份。

  第44章 鬼医:焉知死(2)

  刻在骨骸中的符文束缚了他的灵魂, 封印的血液反过来被他吸收,成了无尽血煞。他的实力不如生前,但无边无际的怨气与恨意弥补了这一点。

  他从棺木中爬起, 视野中蒙着淡淡血光。怨灵的本质令他渴求活人的血肉,但没想到, 第一次出手就失败了。

  他承认, 他是有些惊讶的。纵然他的实力并未完全恢复, 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

  阴森的夜晚,他的视线不受阻碍, 所以他只需要一侧头, 就看见了她。

  她有乌黑的、发梢微卷的长发,面容如无瑕的美玉, 轮廓是柔和的, 眉眼中却又有一点锋锐如剑芒的凛冽之意。当她略略弯起眼睛, 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没人能否认她美得晚风都要心醉。

  那就是他爱的人, 是他爱的小姑娘――这件事, 如果他早些知道就好了。

  此后的无数次,当他梦回这一夜,他都带着死水般寂静的心境, 沉默地想,如果他早知道就好了。

  然而, 在真正看清她的那个晚上,他只是以为她是个太过俊俏的少年,而她无意流露的施术习惯, 又暴露了她申屠家出身的习惯。

  此后,当他无意碰到她的手腕, 从脉搏的细微异常中判断出她是女子时,他的那个计划就大致成型了。

  他是医者,自幼开始便接触许许多多的病患。他很早就明白,有的人病在躯壳,有的人病在心中。

  阿沐便是病在心中。她表面上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实力高强、年轻美丽,似乎没有任何忧愁,但他很快就发现,她内心有异常脆弱的一面:面对他人的善意,她总是小心翼翼、手足无措,一副渴望又绞尽脑汁想要去回报的模样。

  多可怜啊。那时,他带着一丝讥讽、一丝可笑,还有许多的恶意,这样高高在上地评断:裴沐是个渴望被爱又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所以,当他确认申屠家在世上已经不剩多少血脉之后,他便明白,所有他对申屠家的怨恨、怒火,都要让裴沐来承担。

  他要折磨她,要利用她,要将当年他所遭受的痛苦狠狠地还在她身上。

  父债子偿、夫债妇还,这笔债,他必须从裴沐身上讨要回来。

  ……那时,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这样笃定地相信这一点,而后才有了接下来的种种。

  折磨一个人,有无数的方式,而彻底击溃她的心防、让她自以为得到一切后又全部摧毁,就是最有用的一种。

  他一步一步地实施着这个计划。

  只是连当时的他自己也说不好,当她趴在他背上、天真地说姜月章你看那朵花真好看的时候;当她瞪圆了眼睛看他做饭,然后吃得心满意足,嘀嘀咕咕说自己做饭总是很难吃的时候;当她闭着眼吻他,带给他所有活人才有的感受时……

  他究竟有没有一点心动,又究竟有没有一点心软?

  可能有,也许有,该不该有可都还是有……是有的。他对她心动了,他心软了,当他抓着她的手,从指尖往上亲吻,就差最后一步就什么都做了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还要骗自己,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时他其实隐隐有一份自我厌弃,他总以为自己爱他的小姑娘至深,可为何现在面对仇人至亲也频频动情、忘我地去吻她又抱她?

  后来想想,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多少年里他不曾对任何人动心、动意,唯独对于她,他总是很容易就欢喜,很容易就被她牵动一切心神。

  他的心意早早就认出了她,每一次不自觉的喜悦与温柔,都是在无声地提示他那个答案――那个等同于真相的答案。

  是他自己没有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