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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番外1)(1 / 2)





  不同于李敏在工作笔记上画下的那个墓碑, 陈文强心里的那块墓地,添上了一座近成品的墓碑。

  今天李敏强撑着完成了手术的大部分,尽管余下的部分他带着邓大夫、以及后上台的路凯文做得异常艰难, 这些都没能阻止他在术后没有休息就回去11楼查房、然后立即去icu写术后记录。

  当天的工作,不能疏忽任何一个环节,这是他三十年从医实践中得来的经验总结。

  幸好老同学、麻醉科周主任能体恤他的不容易。

  周主任不仅陪着小刘(麻醉科的副主任)把患者送到icu后, 然后他还没有离开。因为他太明白这台手术的变故, 令陈文强额外承受的压力了。他更明白患者死在手术台上、术后当天死亡和术后拖延几天不能苏醒之间的差距。

  周主任在陈文强来到icu后, 不用陈文强发话,他就去找等候在icu外的患者家属谈话。他的胸牌上挂着麻醉科主任、副主任医师, 这让他很容易就取信了患者家属。

  “有一些开颅术后的患者, 会在麻醉后不能苏醒。”

  手术前, 麻醉大夫是一定要到神经外科看患者的。周主任相信这一条是小刘一定会跟患者和家属交代过的。

  “是不是麻醉药给多了?”问话的大概是患者的兄弟吧。这汉子突兀地问出这句话之后,在周主任看向自己、所有人也都看向自己时, 他略微胆怯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磕磕巴巴地补充道:“我以为跟喝酒差不多的。”

  周主任用能安抚他的平和声音、温和语调, 极慢地点头说道:“有一点相通的道理在。酒桌上拼酒会喝多、会超量,但我们麻醉科大夫给患者用药做麻醉时,不是一次给足所有的药量, 而是根据患者身体的反应、根据手术需要的麻醉深浅,每次少量给药, 唔, 目的就是用最低量剂量, 去保持手术所需要的麻醉深度。”

  患者家属似懂非懂地听着周主任的解释。但他们脸上的焦虑和担忧, 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周主任。

  “所以在手术过程中, 麻醉大夫始终不会离开手术台, 我们要时刻监视着患者身体的基础情况。像你们的家人, 这个患者他在全麻后, 我们用呼吸机控制他呼吸的频率,保证进入他肺里的氧气能够满足他身体的需要。我们要监测他的心律,就是心脏跳动的节律,像他在这次手术中,就多次出现心跳节律紊乱,导致手术不得不停下。而且他术中还出现了血压增高等情况。”

  患者的母亲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问:“周主任,你说的这些,是告诉我们手术很难做,是吧?”

  “是。”周主任看向她,沉重地点头。“陈院长是我们省城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这个,相信你们在来省院就医前都打听过了。”

  患者家属都点头。他们是问过了很多人,问明白省院的手术成功率比医大附院高,问明白省院对患者看起来更认真、更负责,才来省院排队的。

  患者的媳妇就问:“陈院长的助手是那个大肚子的李主任吗?”

  周主任点点头。“是的。李主任是医大毕业的。她陈院长的研究生,神经外科的副主任。”

  “她那么年轻,还怀着孩子,她能做好手术吗?”

  周主任信心满满地回答:“你不要小看她,她已经做了几百例的开颅手术了。陈院长做的每一例手术,都由她做助手。今年春节后,我们省院连做了两例的断臂再植,就是都上电视的那两例。最重要的接血管就是她做的。她的手术技巧不次于陈院长,甚至比陈院长还略好一点儿。毕竟嘛,女人的针线活通常都比老爷们强。”

  周主任冷静的态度,通俗易懂的比喻,让患者家属频频点头。

  “那我对象什么时候能出icu呢?”患者的媳妇追问。

  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了。但周主任他神色不变地说:“我们会用药物、用机器,帮他渡过术后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剩下要看他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望,才是他能不能苏醒的关键。但今天的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很成功的。”

  “可是我们很担心他,他才43岁。”

  周主任理解地点点头。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开始劝患者家属离开。“你们回去休息吧。在这外面站着也看不着他。我今晚会在icu替你们看着他,而且今晚轮到陈院长值夜班,明天又轮到李主任值白班。如果他病情有什么变化和需要,我们都能够及时处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呢?”

  “明天下午三点是探视时间,你们可以进去一个人看看他。”

  “好好,谢谢周主任啊。”

  安抚了患者家属后,周主任和洪主任一起商量术后的治疗。这些商量、讨论,对周主任和洪主任来说都没什么必要,俩人是借说话来冲淡办公室的僵硬气氛,安抚陈文强略呈焦虑急躁的状态。

  *

  陈文强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原因无它,神经外科今年没能苏醒的患者太多了。似乎要把去年的、前年的、甚至前十年的都补上之趋势。

  但面对周主任和洪主任关心、担忧的眼神,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接受了周主任和洪主任的变相安抚。心领神会地接受了他俩用无声语言向自己传达的信号:这个棘手的患者,已经陷入了不可能苏醒的困境里,陷入了亟待宣布死亡的危险状态中。

  但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现在宣布罢了。

  专科业务的压力、行政事务的繁琐、加上母亲离世的打击,不过一周的时间里,就在他脸上刻出了沧桑的印迹。

  陈文强的身体是疲惫的,但他的脑袋是清醒的。他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自己越不能失态,不能有半点不合时宜的举动。

  因为他明白自己不仅是省院神经外科的支柱,更是李敏能心无旁骛、勇敢挑战手术难度的依靠。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过了外科大夫的最好年华,无论是手术技巧的精致程度,还是那些显微器械的应用,都很难再上一层楼,都难跟小了自己26岁的李敏比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