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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命仅是一个行走的影子(2 / 2)


如同葛伦所说的,出动前去救援时,战场被封锁在大雪之中。



大雪似乎从黎明之前就没停过。受到不断飘落的白色纱帘层层遮挡,光学感应器的视野很狭窄,射控系统的雷射也很难穿透,天候条件极差,但「军团」也同样受到影响。对于不靠视觉就能掌握敌机位置的辛与归他指挥的先锋战队来说,在这种战场反倒可说占上风。



受到山风吹袭而有时横刮过来的风雪,在这置身于白色黑暗而变得有如暗影的针叶树原生林之中,也不免稍稍减弱其速度。零下气温使得雪花不会结冻,脆弱地沙沙应声崩解,形成没有道路的雪原;辛率领著先锋战队,步步为营地让「送葬者」前进。



传入耳里的亡灵悲叹距离很近,让他知道他们已经侵入了战斗区域。一会儿后,雷达萤幕上勉强显示出友军机体的蓝色光点。



辛做过确认后,呼唤道:



「瑞图。」



知觉同步是相连的,所以呼唤的对象应该既没死亡也没昏厥,但回应的声音却慢到不应该的地步。就好像惊吓动摇到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似的。



『队长……』



那种声调。



辛在战场上听过好几次那种声音。



战友死了,自己也可能会死。就是受到那种死亡恐惧所困,禁不住惊惧悚栗之人的声调。



『队长,我──还是无法变得像她们……像「西琳」一样。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



辛在驾驶舱中,不禁仰首叹息。他还在为这件事纠结?



还在把毫无作为地笑著死去的她们,跟自己以及其他八六的末路做重叠。



认为他们要求自己战斗到底的这份骄傲与末路都是毫无作为,怀疑起自己唯一剩下的,唯一能支撑自己的事物。



「瑞图,你退后……带著存活的所有人,退到战斗区域外。」



辛的言外之意是在冷酷地说「现在的你无法战斗」。



认为害怕起死亡与战地的癫狂,怀疑自我,吓得不敢动的人没资格待在战场上。



不然,瑞图会死。瑞图会无法生还,说不定还会波及他部队里的其他处理终端。



『!……收到。』



「西汀──布里希嘉曼战队已经来殿后了,你们先去跟她们会合。」



瑞图似乎勉强点了点头,让他的战队后退。辛代替他们往前推进,接著与麾下的全体人员连上同步。



「呼叫先锋战队各员。接下来即将进入战斗,从配置来看是近距猎兵型Grau Wolf与反战车炮兵型Stier各一个大队规模。还有……」



辛察觉到一件事,眯起了一眼。



从这距离听起来,那彷佛辗烂听者、让人寒毛直竖的叫唤还像是远雷,像是遥远的炮声。



那是即使待在窃取了战死者大脑,如今数量已变得稀少的「黑羊」以及其高阶机种「牧羊犬」等兵卒之中,声音仍然无远弗届的亡灵军团指挥官机。



窃取了刚刚战死之人的大脑,留下其生前智力、记忆与知识的……



「『牧羊人』──恐怕是重战车型。」



重战车型是量产型「军团」当中,以最大火力与装甲防御为傲的钢铁怪物。



辛指挥的小队在各机之间保持一点距离,一边戒备它的袭击一边在雪地森林里前进。为了应付强大的敌机,他们慎重选择了地面复杂隆起处之间的缝隙前进,以削减庞大敌机的机动力并作为自己的立足处。



这时,积著厚厚细雪的大岩石,上头的细雪忽然发出粗糙的沙沙声,不自然地洒落下来。



转瞬间,在那素白之中一如影子般鲜明强烈的铁灰色庞然大物,冲破苍白银雪一跃而出。



看来这玩意儿是名符其实地埋伏于厚厚的积雪底下。即使是总高度四公尺,重达一百吨的庞然大物,照样以「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动作飞跃前进,重战车型从侧面扑向了眼前走在队伍前头的「送葬者」。



──上钩了。



「开火!」



事前已获知其潜藏位置的小队所有机体即刻做出反应。辛用翻滚般的闪避化解了重战车型的冲刺,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的集中射击当著他眼前杀向重战车型。



他们在知道会被攻击的状况下用「送葬者」当诱饵钓出敌机,精确地进行了完美无缺的反击,然而「军团」的反应速度快到让「牧羊人」成功躲掉了这个杀招。抽身跳开的超大重量,让著地位置的厚厚积雪掀起了蒙蒙风霜。针叶树被机体胡乱撞断,发出轰然巨响倒到地上。



接著重战车型的炮塔上方,两挺重机枪各自旋转寻求不同目标。一五五毫米战车炮、同轴副炮与机枪分别瞄准不同架「破坏神」。所有机体散开逃离其射线。



辛一边让「送葬者」疾行,依循固定战术采取绕到重战车型死角的路线,一边用眼睛追逐那铁灰色的巨躯。



刚才的攻击……



这架重战车型是预测到辛与他的小队会走哪条路线,才在这里埋伏。



即使同样称为机甲,联合王国与联邦的运用概念却各有不同。概念不同,机体设计也会不同,机体不同则会让战术产生差异。擅长用长射程的一二五毫米炮与高性能射控系统FCS进行百发百中炮击的「神驹」,与长于活用运动性能进行机动战斗的「女武神」,即使站上相同战场或相同地形,依据的作战方式与人员配置自然也有所差别。



而这里是联合王国的战场。是「军团」们与「神驹」展开对峙,长久累积经验对抗其战术的战场。



但是这架重战车型,却正确看穿了运用「女武神」的先锋战队会走哪条路线。



这就表示……



『──是八六吧。』



「看来是了。」



辛简短回应莱登的低吼。



只有同为八六之人,最了解先锋战队的──八六的战术。



在周边国家当中,最多战斗经验者被窃取成为「黑羊」或「牧羊人」的,也是……



再加上……



辛略微眯起眼睛。



这架重战车型的,这种临死惨叫……这个声音。



他觉得耳熟。



想必是在第八十六区的某处,曾经短时间一同战斗过的某人了。不过辛对那个反覆呼喊的临死遗言没有印象,所以应该不是死在他眼前的人。



──请你救救我们。



曾经这样请求过的凯耶,已经不在了。



性能方面较差的「黑羊」如今很多都被替换成「牧羊犬」,化为「黑羊」的凯耶似乎也已经遭到淘汰。



即使如此,恐怕还有几人仍然受困于「军团」体内。至于化为「牧羊人」的人,应该全都还在战场上。



我得送他们离开。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走。



只有这点小小约定,应该……是无须质疑的。



「莱登……那家伙由我来对付。麻烦你照平常那样对付周围其他敌机,并指挥大家做支援。」



莱登回了略带疑问的「嗯」一声。



『我说你啊,我们是来支援撤退的喔。只要让瑞图他们平安归队就够了。那架重战车型也是,只要能拖延它的脚步就好──不用勉强击毁没关系喔。』



「那是八六……所以,我想送他走。」



莱登沉默了片刻。



『……收到。不过,别乱来喔。而且要让小队队友们好好掩护你。』



『──那家伙又在跟重战车型单挑了啊。』



看到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这个地方,只能显示为数位地图上光点移动的重战车型与「送葬者」的激烈战斗,芙蕾德利嘉苦涩地低喃。



她那夹杂著少许畏惧之色的声调,让蕾娜目光低垂。



在性能远胜人类机甲兵器的「军团」当中,重战车型是最强的机种,本来并非人类驾驶的机甲能单枪匹马挑战的对手。



之所以使用白刃装备,或是与重战车型或战车型这类拥有坚固装甲的目标正面对峙,都是因为辛判断有此必要才会这么做,蕾娜无从插嘴。蕾娜即使指挥战斗的时日已久,但至今没有在最前线与「军团」厮杀的经验,没资格怀疑七年来在那种死斗中存活的辛做出的判断。



即使如此,她无法压抑住担忧的心情。



她听见隶属于辛小队的处理终端的叫声。诺赞,拜托拉开距离。你们这样缠斗,我们无法拉起枪线。拜托你后退。



辛没有回应。



恐怕是精神集中过度,没听见。



如同之前在地下铁总站的战斗,与高机动型对峙时的情形。



……如同以前,他曾与宿有雷的亡灵的重战车型,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其实蕾娜有点害怕他的这副模样。



彷佛将自己暴露在死亡边缘……彷佛有一天会真的就这样回不来。



「……辛。」



原本性情坚强,能战斗到底的你……最近这阵子,简直好像……



「你真的不要紧吗……?」



对手是凭著正面装甲的话,连他的一五五毫米滑膛炮零距离射击都能弹开的重战车型。



纵然用上「女武神」的八八毫米炮,也无法从正面射穿机身。



重战车型踢踹细雪,踏碎结冻的越冬雪,凭恃著超大重量扫倒树林冲杀而来;辛一面以复杂隆起的地形、暴露在外的岩石地,甚至是密集耸立的针叶树树干作为立足处,运用令人目眩神迷的随机闪避摆弄敌机,一面瞄准装甲较薄的部位让「送葬者」疾行。



看来原本果然是八六。乍看之下像是靠蛮力在原本不利于战车的森林里强行奔驰,但走位却十分巧妙,不让敌人绕到它的侧面、后方甚至是上方。动作明显是在戒备以钢索钩爪将轻量机体往上拉,从建物上方发动奇袭的「破坏神」特有的机动动作。



坦白讲,有点难对付。



即使如此,自己拥有能对正面装甲以外造成有效打击的八八毫米炮、连重战车型的上方装甲都能贯穿的脚部破甲钉枪,以及不适合的处理终端会因此受伤的高度运动性能──虽然战况的确艰困,但凭著现在这架「女武神」绝非低胜算的战斗。



不至于像以前,以那架铝制棺材单打独斗,挑战哥哥亡灵时来得艰难。



四处散播弹幕的两挺旋转机枪很碍事。辛用设定为近炸引信的成形装药弹HEAT对付它,破坏掉炮塔上方的机枪。然后即刻接近,砍飞支撑一百吨战斗重量的其中一条腿。



不知为何,辛知道反击要来了。他看都不看就躲掉了高举跺下的铁桩般脚踢,用犀利的小幅跳跃躲开接踵而至的第二、第三击时,右后脚深深踏破了结冻的雪地。



「啧……!」



脚被积雪卡住,「送葬者」停住了动作。辛定睛注视著转动速度看起来莫名地缓慢的一五五毫米炮,强制分离陷进雪地的脚部破甲钉枪上的贯钉。他藉由击出五七毫米贯钉的装药强烈的后座力让脚部跳起,硬是把它抽离地面,用其余三条腿往左边跳开逃离炮线。紧接著战车炮的如雷咆哮与高速穿甲弹擦身而过的冲击波,把「送葬者」的装甲震得啪啪响。



这下主炮在装填下一发之前,就会产生些许空档。从自己这边看去,主炮右边的副炮以目前的相对位置无法攻击自己。两挺机枪已经击溃,换言之只有这一瞬间,辛这边可以单方面攻击。设定为眼动追踪的八八毫米炮早已瞄准妥当,只剩扣下扳机──……



警告──破甲钉枪受损。右后脚。



这阵为了引起处理终端注意而刻意做得刺耳的声响,把思考拉回了现实。



接著辛察觉到一点,睁大双眼。刚才……



自己又一次,简直跟战斗机器没两样──沦为被死神附身的怪物。



沦为连她希望自己平安归来的话语都轻易地遗忘,彷佛一心寻死而仿徨于战场的怪物──



这一瞬间的分神,成了破绽。



震耳欲聋的接近警报,让辛得知敌机已入侵至致命性的极近距离。在这距离下几乎填满整个主萤幕的重战车型巨躯,高高举起最前排本身就有如凶器一般的双脚。



「……!」



辛急忙拉动操纵杆,让「送葬者」向后跳开。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这种与其说是判断更接近反射动作的操作,是为了尽量减弱受到的冲击。



「送葬者」的两双脚离开了地面,紧接著是一阵冲击力。作为盾牌的左前脚与钢索钩爪一瞬之间被压烂的怪声,以及控制系统的警告声随之而来。



最后只听见这些,辛的意识随即变成一片黑暗。



「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蕾娜一时之间,没能理解映照在「华纳女神」主萤幕上的那片光景。



发生了令她不敢置信的事、她想都没想到的状况。这在剎那间妨碍了她的理解能力。



「送葬者」的光点Blip,以异于闪避机动的动作被弹离了原位。



它以脱离处理终端的控制、彷佛被拋著玩的木屑般难看的动作翻滚,然后停住。机体就这样虚软无力地变得毫无动静,明明敌机还在它的眼前。



他……



中了攻击──……?



重战车型打算乘胜追击,但「狼人」与「笑面狐」挡住了它的去路。两架机体各自赏敌机一顿炮击,引开以歼灭威胁度最高目标为优先的战斗机器的注意。其间有另一架「破坏神」赶往「送葬者」的身边。



在雷达萤幕中,「送葬者」动也不动。



有收到信号回应,表示机体并未严重损毁。但是它动也不动。知觉同步断了线,连不上。



马塞尔呻吟道:



「那家伙,刚才怎么会──……!」



蕾娜也有同感。



刚才的动作,应该是躲得掉的。



应该能躲得掉才对,至少以辛的本事来说。蕾娜在这短短几个月内已经见识过无数次,所以她知道。在演习时,在大大小小的各种作战中,辛总是轻松驾驭运动性能高到一般驾驶员Operator会弄坏身体的「女武神」,是他的话应该办得到。



不,真要说起来,早在更久之前……



辛可是驾驶著那架连重机枪子弹都防御不了──「军团」的攻击必须全数闪避的铝制棺材,运用单枪匹马深入敌阵的近战装备,即使被敌机包围仍能不受到任何一次致命伤,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存活了长达五年。



虽说对手是「牧羊人」,但不过是正面对峙的仅仅一架「军团」罢了──辛绝不可能会被打中。



那他怎么会……



只茫然自失了一瞬间后,蕾娜眼睛看向一名管制官。共和国佯称为无人机的「破坏神」并未配备这种功能,但联邦的「女武神」不一样。



「生命迹象呢!」



「侦测到了。心跳、血压、呼吸速率都在容许范围内。只是,对警告声没有反应……」



芙蕾德利嘉脸色苍白地补充说明。她一直睁大著散发红色微光的血红眼眸,这表示她的异能发动了。



「看起来并未受到重伤,似乎只是陷入昏迷。莱登他们在呼唤他,但全无反应。」



「请尽快回收人员并后退,西汀与布里希嘉曼战队掩护他们!」







看来即使国家或文化不同,病房一样都是白的。



辛仰望著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的、虽然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天花板,有些心不在焉地做如此想。



为了预防感染,保持清洁是医疗设施的大原则。或许是为了方便发现脏污,才会故意做成白色的。



接著辛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这些毫无用处或意义的事,于是用手撑著床单坐起来。



某种东西贴在脸上的异物感与左眼视野角落的阴影,让他试著把手放到额头上,结果摸到了纱布与固定用胶带的乾燥触感。左眼上方的旧伤疤附近似乎又割伤了。



那是在两年前与哥哥战斗时,由哥哥留下的伤痕。在那个不可能有什么医疗设备的「军团」支配区域,因为是外行人随便缝合的,所以留下了伤疤。



当时对手也是重战车型,是「牧羊人」──但他并未从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上分散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辛愤恨地咬牙切齿。放在额头上的手,指甲尖端浅浅地刺进了额头的皮肤。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竟然在面对敌机时无法专心──竟然在战斗中,为了区区一点懊恼而分心。



在微微拉起的单薄隔帘外头,传来军服硬布料的摩擦声……床边有人身体动了一下。



「──哦?……你起来啦?」



接在声音之后,有人哗啦一声随手把隔帘拉开。



对于习惯了驾驶舱昏暗空间以及有眼皮挡光的眼睛来说,电灯的光线很刺眼。辛迅速遮住眯细的眼睛,浓蓝与雪白的双色眼眸在他面前眨了几下。



然后对方洒脱不羁地举起一只手。辛看见经过日晒的褐色肌肤,以及毛躁的红发。



「嗨。」



「……怎么会是你?」



辛不由得半睁著眼问道,西汀显得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哼,那要谁你才满意啊。是说你这死神弟弟还真是够有礼貌的耶。莱登那家伙得代替你做报告,女王陛下又忙著善后,所以我才代替他们像这样陪著你啊……真要说的话,好心把你捡回来的也是我好吗?」



「…………」



环顾四下一看,原来是备用阵地基地的医疗区摆满病床的病房之一。不需要密集医疗照护的轻度伤患会住进这种病房。



大概是因为会妨碍治疗,厚重的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如今已被脱掉,替换的军服摺好放在床边桌上面。



辛发现熟悉的淡天蓝色被随便搁在军服上,伸手摸摸喉咙。当然他没有摸到领巾的触感,看来它也在治疗时被拿掉了。



西汀瞄了一眼绕脖子一周的伤疤,但没说什么。



「军医说你没撞到头,也没引发脑震荡,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今明两天要你好好养病。毕竟还是缝了几针嘛。」



她用食指轻戳几下自己的额头指给他看。



然后西汀收起笑脸,向他问了: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算记得。」



鲜明到令他讨厌的地步。



「……那架重战车型呢?」



「劈头就问这个?……也是啦,毕竟是『牧羊人』嘛,而且还是八六变的。很遗憾,被它跑了。况且我们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要打倒它。」



「『破坏神』呢?」



「基本上好像还在可修理的范围喔。不过随机的……叫啥来著?葛伦气炸了,所以你晚点还是去露个脸比较好。他说『那个笨蛋又把机体毁了,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喔……」



虽说往后跳开而多少减缓了冲击,但毕竟是被重战车型狠狠踢了一脚。破损程度还不至于不能修理,反倒可说是侥幸了。



「也是,谁教我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次换西汀半睁著眼了。



「你讲这话是故意装傻吧。才不是这样好吗?人家是怪你又受伤了啦,真是。」



说是因为辛一回到基地就被直接送往医疗中心,只有严重破损的「送葬者」回到机库,所以让他们更加担心了。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出那种让人不敢相信的包──我说啊……」



突然间,西汀坐在折叠椅上将上半身往前倾,逼近过来。抬眼看著辛的双色眼眸,不带半点笑意或揶揄。



虽说比辛略逊一筹,但也是长年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存活下来的……



冷静透彻的……



「你到底要不要紧啊?」



「…………」



辛压低视线,别开了目光。



不用她说,辛也知道。



不要紧才怪。



他不知道该迈向何种未来,该追求什么事物。不管想多少遍,自己就是没有任何愿望,也不知该如何填补这种空虚。



明知不能活得像是一心寻死,辛却发现自己执著于近在身旁的死亡。他以为自己是正视死亡,其实是当成不追求未来的藉口。



不只如此,以往他应该能在战斗中切换意识,现在却连这都办不到了。他被以往在战斗中总是能拋开、遗忘的苦恼绊住了脚。



如今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可疑──再也无法说自己没问题了。



「你也是因为上次要塞基地那件事,造成影响你的契机吧。虽然我感觉不只如此就是了……那个看了的确让人不舒服,简直就像我们八六的末路。但是啊,现在别去想这些啦。那都是多余的啦,以目前来说。」



西汀冷静透彻地,眯起双色的眼眸。



「丑话说在前头,以你目前这种状态,我可不会让你加入攻略部队喔,战队总队长。我会向蕾娜进言,把你调回本部待机。况且真要说的话,从异能来考量,你其实应该待在本部进行管制才对……总而言之,就跟你对瑞图说过的话一样,要不你就设法解决,解决不来也得切换意识。在战斗中不能专心的家伙只会拖累别人。」



「我知道。」



辛苦涩地回应了……她说得很对。正如她所说的,就跟辛自己对瑞图说过的一样。



「哼。」西汀看这样的辛一眼,用鼻子一哼。



「你真的病得不轻喔,被我这样指责竟然还不回嘴……人家不是叫你养病吗?你就照人家说的,今明两天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去想现在烦恼的问题。还有,蕾娜她超担心你的,这方面你可得顾虑一下喔……啊。」



只听见一阵啪哒啪哒的声响,包鞋轻盈小跑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某人就这样一路冲进病房里来。



「西汀!听说辛醒了──……」



蕾娜把长官的威严或淑女的矜持都丢到一边冲进病房,与辛四目交接之后停下脚步。看到辛脱掉战斗服外衣只剩内衬衣的模样,她一瞬间羞红了脸,但用力摇头摆脱掉这种感觉。



然后白银眼眸变得柔和了些。



「辛……太好了。」



蕾娜的视线停在比他眼睛稍高的位置,纤细的容颜彷佛承受痛楚般微微歪扭。她看著贴在额上的纱布,以及存在于底下的伤口。



忽然间,辛想起脖子的伤疤还暴露在外。



领巾于治疗之际与战斗服一起被脱掉,之后就没绑上了。辛急忙伸手去护住脖子,用手掌遮住伤疤。



他没告诉过蕾娜,说这是哥哥留下的伤疤。今后也没打算说。



所以,他也不太想让蕾娜看见。



辛这种反射性的动作让蕾娜稍稍屏住了呼吸,哀伤地皱眉;但此时辛目光低垂,没注意到她的这种表情。



「你的伤势……」



「只是额头裂了而已,其他没什么。」



虽然似乎还有几处受了点小伤,但辛没说出来。现在几乎都不觉得痛。这点轻伤对辛而言连受伤都不算。



「你还说呢,我可是有看到你身上的绷带还有OK绷喔……真是的。军医指示你今明两天休息养病,你就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抱歉。」



「是呀,这次我非得念你两句不可了,上尉……你究竟是怎么了?那不像是你会有的失误。」



「啊──女王陛下。那方面我已经狠狠讲过他了,女王陛下就不用勉强斥责他了啦。」



西汀插嘴姑且补了一句,辛以无视作为回应。被蕾娜低头看著总觉得怪怪的,于是他下床披起摺好的外衣。



「我太松懈了……看来我有点大意了。下次不会再犯。」



「与其说是大意……」



蕾娜犹疑了一瞬间,最后似乎判断这时候应该以长官的身分加以斥责。她柳眉稍微倒竖,用有点严厉的眼光对著他。



「应该是因为你最近有心事吧,结果成了你的绊脚石。我有说错吗?」



「…………」



「我不是说过如果影响到作战就糟了吗?你可以接受心理辅导,如果靠自己很难解决,就找我商量啊……我会听你说的,什么事情都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很想帮你。你一直露出为了某事焦急,好像走投无路似的表情……大家都很担心你,还有我也是……你到底……是怎么了?」



蕾娜说到后来眉头渐渐舒展,只是抬头用白银眼眸真挚地望著他……但辛别开了目光。



说不出口。



正是自己这样的存在,会危害到她期望的世界。自己这种无法追寻她祈求的未来,到现在还在往死亡迈进的德性……



继续这样下去将无法待在她身边,想对此做出改变却连改变的方法都没有──自己这种无药可救的空虚……



辛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她知道。



「没什么。」



蕾娜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露出这种表情,还说没什么?说出来会轻松一点的……」



「我没怎样。」



「你骗我……辛每次都这么说,但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没怎样,不是吗?如果觉得难受,可以跟我说没关系啊……不,我是希望你能跟我坦白,我……那个,很想成为你的依靠──……」



毫无生产性的吵嘴忽然让辛感到一阵恼火,一时忍不住把情绪表现在语气上。



「我没怎样……这跟你无关,我不想说。」



然后他发现了。



蕾娜她……



白银的大眼睛像冻结般睁大,往上看著他。



那双紧绷的银色忽然间,像迸裂般漾出了水润光泽。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声音颤抖到从未听过的地步。



「说什么你没事,看你的表情明明就有事。你这样满脸忧伤,一直显得这么难受,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谈。说不想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可靠吗?我帮不上辛的忙吗?──不是说好了……」



溢满滑落,潸潸淌下。



沿著白皙的脸颊。



泪水。



止不住地涌出。



辛愣怔地,注视著那彷佛感情溃堤般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该找点话讲。



但无论是何种话语,都空转著说不出口。



在无言呆立的辛眼前,蕾娜整张脸歪扭地皱了起来。



「要一起战斗的吗──……?」



悲鸣般的问句响起。



不等他回答,蕾娜转身就跑。



「!喂!女王陛下──蕾娜你等等啦!」



西汀赶紧追上去。沉重的军靴跫音冲出病房,渐渐远去。



即使如此,辛仍然无法动弹。



只是呆站原地,任由那阵跫音远去。



不知道呆站原地了多久。



直到军医听见吵闹声而过来看看情形,辛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辛想追上去,但已经听不到蕾娜的脚步声了。他叹一口气,向军医告别后就独自离开了医疗中心。



才一走出来,旁边就有人叫住了他。



「你不去追她没关系吗,诺赞?」



「……你都看到了?」



眼睛转过去一看,维克靠著医疗中心横移门旁边的墙壁,洒脱地耸耸肩。



「即使是我,遇到某些场合也会觉得不便露脸,也自认为明白有哪些场面轮不到我插嘴。」



所以呢?维克视线望了望走廊远处──蕾娜跑走的方向,辛轻叹一口气回答:



「我知道我该道歉。」



刚才那绝对是自己不对。



这他明白。



但是,那么是哪里不对,这点辛却不明白。



当然,乱找她出气或是伤害到她,都是自己的不对。但是蕾娜之所以受伤,并不是因为辛有口无心的回答,而是在那之前的对话。



自己那时候,有哪里讲错了?



假如按照字面上来想,应该是错在不该什么都不说吧。



但是自己目前怀抱的问题,与蕾娜无关。



辛不想让她担不必要的心──背负起沉重负担。



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这种说穿了很窝囊的苦恼。



「但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就去道歉──恐怕只会进一步伤害她。」



自己总是在伤害她。



刚才也是,以后也是。



──这让我……好哀伤。



维克用他那副暂且收起笑容的端正面庞,稍稍偏了偏头。



「想不到你还满胆小的嘛。」



这话让辛始料未及。



「胆小……?」



「是啊,我先声明,我指的不是战斗。毋宁说你在战斗时太不要命了。你那种战斗方式,常常让我看了都捏一把冷汗──总之……」



他背靠著墙壁双臂抱胸,上身微微前倾,只用视线往上看著辛。



维克与辛虽然个头相当,不过还是辛稍微高一点点。隔著这些许的高低差,紫色双眸抬眼看著血红眼瞳。



这样一看,那双帝王紫瞳就好像出于人工,带点魔物的气质。



「就连我这个旁人都看得出来,你的思维停顿在某个地方了。」



意思是假装有在思考。



其实是不去思考。



「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愿去想吧。对了,你讲到父母亲的时候也是。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想起,因为继续想下去就会碰到不想碰的伤口……你认为你不懂、办不到,事实上──恐怕心里是不愿去想,不想去追求吧。」



「这……」



被维克这样说,辛一时之间觉得不想追究这个问题。



无法追求未来,自己没有能追求的未来。辛以为如此,但事实上不是无法追求,是不想追求。他是为了不用追求,而想继续做个注定死亡的八六。



这样的话,自己并不是没有能追求的未来。



而是对于未来,对于追求未来可能会有的心愿,自己……



只差一点,他就要触及不能想到的答案了。



一察觉到的瞬间,辛下意识地想就此停止思考。



想假装没察觉,把这件事带过。



紫瞳没看漏他这种反应,嗤笑了。



「对了,我之前没说过……我认识你父亲喔,还跟他聊过。因为就跟瑟琳一样,你父亲──雷夏.诺赞曾经是人工智慧的研究者。要不要我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你啊?既然不是旧伤的话,应该敢听吧?」



「……!」



突如其来的一击,让辛倒抽了一口气。



──要乖喔,辛。



他现在想不起来。但他知道其实自己还记得母亲的声音、话语与笑容。母亲也是,父亲也是,哥哥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容颜与声音,其实他……



全都记得。



他只是不愿意想起来。其实这他也有自觉。不只是因为想起来之后一定会心生怨恨,是因为他知道该追求的事物、想得到的事物的雏型,确实就在那里。那就是蕾娜所说的幸福的形体。其实自己知道近乎那种存在的事物,但是一旦想起来就会……所以……



他不愿去想。



不愿去回想。



因为。



一旦想起来了。



一旦伸出了手。



一旦抱持期望。



结果。



如果又……



的话,该怎么办?



「……或许是吧。」



「你总算承认啦……你这年纪的人好像都是与其示弱毋宁死的生物,但这样只会给人找麻烦,所以觉得痛就说痛吧。米利杰的事情也是,我嫌麻烦所以就先告诉你,她那样也是你害的。你说不想成为她的重担,但这样坚持不肯依赖她,看起来反而像是不信任她喔。难怪米利杰要受伤了。」



王子殿下把自己的年龄,以及恐怕毫无自觉的高度自尊心全摆到一边讲出这番话来,耸了耸肩。



「总之如果可以,就去跟她道个歉吧……基于我的个人经验,该说的话不在该说的时候说出来,等到『再也不能说的时候』会很痛苦喔。」



「……你今天怎么变得莫名亲切啊,蝰蛇。」



辛讲这句讽刺话是想报复一下,但维克显得毫不介怀。



「嗯……因为蕾尔赫她……」



听他讲出这个名字,辛眯起了一眼。



「因为那个七岁小孩好像讲了不该讲的话。哎,算是表示歉意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苦恼什么,但既然我知道她讲那些话似乎成了契机之一……」



接著,维克说了。



用一种彷佛不带感情,看著永远失去的某种事物般的眼神。



「明明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著幸福的生活。」



「…………」



「我不知道事实是不是如此。不过,假如她说的对……」



无意间辛想起,作为蕾尔赫原型的少女曾经是他的乳兄妹。



虽然维克什么也没提,但他听蕾尔赫说过一点。



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著幸福的生活。



那句话──其实是在说谁?



「就算你现在不想去追求,那我问你,不追求就不会失去幸福吗?……不是这么一回事吧。无论追不追求,会失去时就是会失去,而一旦失去可是很痛的,痛到无可比拟、无法承受。」



说著,毒蛇王子冷冷嗤笑了。



脸上笑著,却打从心底显得恼怒。



「你所渴望的那个人,不是还活著吗?既然这样,该说什么或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就是了。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倾诉──这点道理,你总不会不懂吧。」



这里是西汀所不熟悉的外国军事基地。真要说起来,联合王国的文化与第八十六区──甚至与共和国或联邦都有所不同,因此建筑物的基本构造有著不易形容的差距。更何况据说这座备用阵地的基地是故意做得让入侵者迷失方向,结构已经到了过度偏执的地步。



她穿著难以跑步的包鞋,脚程又没有多快,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西汀找了老半天才终于追上的女王陛下如今待在没几个人的简报室角落,趴在室内设置的桌子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概是看她样子不寻常吧,葛蕾蒂陪在她身边,莱登待在不远但也称不上近的诡异位置好像不知该如何出声关心,看著西汀只用嘴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西汀也只用嘴形回答:



跟辛那个大白痴吵架。



原来如此,难怪。



莱登一样只以嘴形说完,然后有些厌烦地变得垂头丧气。



西汀老实说也是同一种心情。



她用看的就知道辛有些心事,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只是封印在心里罢了,所以觉得他那样是无可奈何的,但谁不好选,居然偏偏拿蕾娜出气。



辛乍看之下冷静沉著,其实属于脾气沸点颇低的类型。只不过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只要一不高兴就不说话,面对跟自己关系较浅的人就算遭到恶意攻击也漠不关心,所以看不出来罢了。



好吧。



之所以会吵架……对蕾娜的言行无法漠不关心、感到烦躁,就证明了蕾娜对辛而言是很亲近的──或者是希望能亲近的存在。



不过这件事就先搁一边,眼前这个女王陛下比较要紧。



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没注意到不知该如何出声关心的莱登、跑进房间里来的西汀以及身旁的葛蕾蒂,她把一头白银色长发像被雨淋湿落地的蝴蝶那样摊开,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呃……你还好吗,女王陛下?」



银色脑袋继续趴在桌上,咕哝出有点含糊不清的声音做回应:



「对不起。」



「……干嘛道歉啊。」



「因为……」



蕾娜似乎抽抽搭搭地吸了一下鼻子。



「身为指挥官,竟然只因为稍微被部下拒绝,就在那个部下的面前哭出来──」



看来她的意思是「我那样好丢脸」。



一旁守著她的葛蕾蒂苦笑说:



「总觉得好像有点被责怪了呢。」



蕾娜显得很意外地抬起脸来。



「……为什么?」



个性一板一眼的她难得讲话语气这么随便,但包括葛蕾蒂在内,谁也没放在心上。



葛蕾蒂继续苦笑著说:



「指挥官不能在部下面前做出情绪性反应,这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指挥官本来应该是比你们年长许多的人才能担任的职位。真要说起来,一般到了当上指挥官的年龄时都已经懂得控制感情了,当然不会大哭大骂喽。」



由于本来成为军官的条件是要修完高等教育,因此即使是最低的少尉阶级也在二十岁以上。即使如此,一开始还是会被老资历的士官当成菜鸟,要接受他们的辅佐才能勉强指挥部队。



尽管各人程度不同,但要升上中尉或上尉总得花上几年,校官阶级更是少说也超过三十岁。十几岁的中尉、上尉甚至是校官,其实都很不合常理。



「你们还在学习控制感情的年龄,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现在这种让你们担负重任的状况……是我们大人不好,没能在那之前打赢战争。所以,你不用这样过度要求自己没关系的。」



被她这么说,蕾娜软弱地垂下眉毛。



「可是……那个,这样无法成为处理终端他们的模范……」



蕾娜领悟到,结果这才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方。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丢不丢作为指挥官的面子。



她只是不希望八六们对她失望。



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是个动不动就受伤,哭哭啼啼的柔弱大小姐。



虽然关于这点,她早已在辛面前难看地哭过了好几次,但正因为如此,她更想有所表现,让辛知道如今的自己已不再是那种爱哭的公主。



蕾娜希望辛能对她刮目相看。



「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上校至今已经做得够好了,就算现在稍微哭一下,大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啦,说不定反而还会觉得你很可爱喔……对不对?」



被葛蕾蒂促狭地看了一眼,莱登明显摆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那动作明显是顾虑到别处某个人的心情,不过这点葛蕾蒂就没追问了。



所以是怎么了?一问之下,蕾娜这次终于回答:



「我跟辛……吵架了。」



一说出口又悲从中来,蕾娜的白银双眸渐渐变得泪珠盈眶。



「因为我看他好像在为了一些事情烦恼。感觉他自从上次的战斗以来,就一直都闷闷不乐,但最近这阵子总觉得看起来更不对劲。所以我跟他说只要他不嫌弃,可以跟我说,可是……」



鲜血女王呜咽著,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泣著说:



「他说他没怎样,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不肯找我帮忙。」



葛蕾蒂与莱登都没吭声,只是心想「原来啊」。的确,这样难怪蕾娜要受伤了。应该说……



诺赞上尉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呢。葛蕾蒂心想。



至于莱登则是觉得:总之谁都好,麻烦立刻去把那个笨蛋叫来这里跟自己换班。



「他说『我不想跟你说』……他嫌弃我。」



「哎呀哎呀。」



就连葛蕾蒂也不禁要仰首叹气了。



「那可真是……可是,我之前不是说了?无论是产生误会还是吵架,都还是理所当然的。况且有时候不吵架,反而表示双方很生疏喔,因为那就表示两人的心灵没有贴近到会起冲突。如果能吵架,然后和好的话……趁著还能这么做的时候多做一点,在这种战争当中说不定反而比较好喔。」



「就是啊,女王陛下。喏,女王陛下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不打不相识吗?」



「…………」



蕾娜实在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莱登的话。」



她发出了活像小孩子闹别扭的声调,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是莱登或赛欧的话,我看辛一定已经说出烦恼了吧。因为他都会依靠你们。」



不像我。



只有这句话因为实在太丢脸,所以她勉强吞了回去。



真要追究起来,辛跟莱登、赛欧、安琪、可蕾娜或是联邦军官学校的同梯马塞尔在一起时,就总是给蕾娜一种难以融入的感觉。菲多虽然不会说话但也差不多,还有跟维克或是最近与达斯汀说话时,有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辛跟她说话时用的不是那种态度。



神情不一样。



是更随便、更随兴、更无所顾虑的……对,感觉就是没在客气,或者该说没有一种奇怪的袒护感。



蕾娜总觉得,辛是用对等的态度跟他们说话。



这让她好不甘心。



莱登忽然苦笑了一下。



「这……很难说吧。」



他发出令蕾娜意外的,而且莫名深刻的慨叹。



抬起头一看,莱登正在苦笑,没看著她。笑中带有一丝微苦。



「我们终究跟他一样都是八六,而那家伙是我们的死神……所以我们只能跟他并肩而战,不能为他做更多事……不像你。」



「──队长。」



在基地的居住区块,辛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宿舍房间时发现瑞图在门口等他,于是停下脚步。



「听说队长受伤了……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不是。」



辛轻轻摇了摇头。辛受伤不是瑞图的责任,况且坦白讲,凭自己现在这副德性实在无法责备瑞图。



他也同样在怀疑自我、畏缩不前,不可能怪得了别人。



瑞图那双玛瑙色的大眼瞳,用一种心事重重的色彩,直勾勾地抬头看著辛。



「队长,关于下次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那个…………」



「……你要在本部待机吗?」



辛替欲言又止的他说了。从「军团」与己方的战力差距来想,这场作战风险很大,就连抽掉瑞图一个人都会造成严重影响,但是……他不愿强迫不想战斗的人上战场。如果那样做……被强迫的人通常都无法活著回来。



然而瑞图摇摇头,态度坚决。



「正好相反,请队长不要把我踢出作战。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调整好心态。」



「可是……你不是害怕吗?」



怕战斗到最后必须见识死亡。



怕见识到八六的──末路。



「我是很害怕。」



瑞图果然抿起了嘴唇,变成了不带血色的铁青色彩。



他以这样的神情说了。不敷衍搪塞,眼中继续维持著畏缩的色彩。



即使如此……



「但是我──到头来还是不想逃避战斗,也不愿意那样丢人现眼。」



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要求自己做到这点的八六,无法容忍自己那样丢人现眼。



无法容忍自己那样可耻地堕落。



「因为我──不想舍弃自我。」



即使怀疑自我,依然舍弃不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