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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第133节(1 / 2)





  待那玄衮绛纱露出衣角, 伟岸如山的身影走出来, 众官齐刷刷伏地,口念:“陛下圣躬金安。”

  皇帝神情澹然,款款走上朱漆玉栏的阶墀, 挥袖坐在金龙宝座上,身姿端方如神邸,一如往昔说了声:“众卿平身。”

  百官叩首一拜,捏着衣袍起身,官服没发出一丝声响。

  皇帝方说了两句昨日朝会没落定的江南道巡按使人选的事,正是杨司谏,底下的士大夫有种盘弓错马的感觉,真到了应战的关头,望着上座道貌凛然,风仪严峻不可犯的圣上,忽由心生了怯意,眼角相窥,不知该如何起头。杨司谏众望睽睽之下做了领头雁,秉着笏板出列,率先发问:“臣请问陛下,昨日中书出了一道册妃诏,下降至靖国公府,慕容氏庶女,平凉候府遗孀,要升宜后宫,入选六寝之官,四夫人之一的贵妃,可有此事?”

  左列的沈从武表情如常,眼角透着神鬼莫测,心中等着看大戏。

  皇帝目光扫视一番,将前头绛袍的每个人表情纳入眼中,坦然应对:“卿家此言有误,温氏夫人已扶正,乃是堂堂正正的靖国公夫人,此女当为嫡女之贵。她砚墨琴心,才比班昭,又是道家弟子,冰壑玉壶,兰心蕙质,当世难见的奇女子,朕闻尔幽兰之音,怀尔椒兰之德,惜其才,怜其身世,故效法唐太宗纳徐氏贤妃,以贻闺壼,彤管之职,朕的后宫当不拘一格才是。”

  有官员咽了一下唾沫,暗自腹诽:“陛下呦,您素日崇礼尚德,仪态万方的谦谦君子,怎诡辩出这等不要脸的话,公然把一个荡.妇说成品格高洁的,简直凌.辱斯文也!才比班昭,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啊!”

  他们不知道,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呢。

  杨司谏气得脸色青了,大声道:“下堂之妇,醮夫再嫁的女子,暗约私期,珠胎怀孕,如何与班姬徐姬相提并论!鲜廉寡耻也!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陛下身为国君,至尊圣人,做的却是愚人的事!”

  众官一阵赞赏,心说,果然不负弹弓之名,就这么直言不讳,言辞犀利直指矛头,骂陛下不要脸的,舍卿其谁,惯是个二愣子的。

  皇帝面色仍然如常,望着杨司谏,眼底浮上了阴晦。

  襄王立刻出列,言道:“杨大人此话偏激了,自古以来再嫁的后妃不计少数,譬如汉代的薄、王二后,晋代的惠羊皇后......等等不胜枚举,诚然有例可援,我朝海纳百川,燮和天下,前朝可以招贤纳士,广开才路,后宫如何不得敞开门户,广纳天下女子?也从无国法律例绳墨嫠妇不可再嫁的,不过小事一桩,众位卿家不要太敏感了,还是继续说江南道巡按使人选的事。”

  参知政事曹研和将作监丞曹硕同时出列,齐声附议,又列举了几个醮嫁的后妃,并言奏此乃陛下內帷家事,吾等外臣不宜置喙。

  杨司谏直接大义凛然回了一句:“国即是家,家即是国,天子无家事!吾朝景熙昌明之盛世,脏唐臭汉与荣有焉!先代王朝之所以覆灭,就是因为继往之君沉湎声色,不受约束,才使得后辈荒淫无道,社稷礼崩乐坏,最后神器不眷,江山倾塌。

  以史为鉴知兴替,以史正人明得失,以史化风浊清扬。望请陛下慎之戒之勉之。”

  百官唏嘘一声,杨司谏屡试不第,到五十多岁才中了进士第三十二名,本要外放做稗官,是陛下慧眼识珠,一力提调,并赞颂了一个当世魏征的美誉,这老小子倒好,竟蹬鼻子上脸了,如此不给陛下面子,公然骂作昏君,胆子够肥。

  皇帝的拳头攥了起来。

  沈从武极力绷着脸忍笑。

  自己磨出来的刀,如今割了自己的手指头,好笑。

  襄王怒道:“杨纨你好大胆!竟敢僭越犯上!”

  杨司谏举着笏板重足而立,一脸直臣孤臣的板正模样:“臣今日出家门备了一口薄木棺材,妻儿老小也扯好了生麻衰衣,便是陛下雷霆发落,臣也义无反顾,若陛下仍执意妄为,臣情愿一头撞死大正殿!用臣的血警醒陛下。”

  而后又指责曹氏兄弟阿臾趋奉,唯以谄媚迎合帝心,曹氏一门百世清流,竟出尔等鼠雀之辈,云云。

  曹氏兄弟争辩了几句,终究不敌,气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宰执们看到此状,人家一个四品官都如此,心知再不表态不成了,首相左峄出列,手捧一个奏本,道:“这是臣等四十六人的联名上书,反对册立慕容女为贵妃,请陛下过目。”

  小柱子接过来,呈上去,皇帝打开略略扫了一眼,放在了一边。

  左相言奏:“古者王之六宫,立妇寺之职,辅成内治,惟赞宫闱。首要身世贵重,懿德茂行,含芳粹美,淑慎其身,尚永终于庆誉。此女新丧之中抛家弃婚,乃为不忠也;不事公婆被陆家休弃,乃为不孝也;原配尸骨未寒便另结新欢,乃为不节也;既将自身媲美班昭徐惠,就该效法二者,却辇之德,上书极谏,再三与陛下保持距离,却魅惑勾缠,乃为不义也。如此形状,如何忝位四夫人之首?求陛下三思。”

  几位大学士和十几个御史也出列了。

  附议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

  四壁堂皇的殿堂回音震荡:“......贞妇贵殉夫,她夫君为国捐躯,舍身之大义,她若是品洁高贵,就该秉节守贞从一而终,上侍奉尊亲,下养育遗孤,至死方休!丧期未过便抛家而出,另觅新欢,如此水性流动,杨花轻飘,贱女儳妇也!王者崇建妇官,列妃之崇,惟德其选,这样的人断然不堪妃御之选,请陛下临崖勒马,收回成命。”

  百官齐声附和:“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攥的指骨轻响,眼眸隐隐泛着着冷刃。

  妈的!敢如此辱骂我的女人!

  唇角突兀地一扯,微微笑了一下,毫无温度的笑,对下道:“卿等可知这其中的缘故,她本要为先夫守节,是朕见她孤苦伶仃,被陆家所弃,又为母家所不容,心生怜悯,执意要临幸,她不敢抗旨,才不得已从了。”

  百官哗然,不可置信地瞠目,一阵议论炸开了窝,蜩螗羹沸。

  杨司谏痛心疾首:“陛下此为,委实失了君范!”

  几位年长的御史开始抬袖抹泪:“陛下如此荒唐轻纵,臣心痛矣......”

  襄王与之争辩:“君子成人之美,陛下仁爱,不忍见此女子苦境,即有心抬举,卿等该体谅才是。”

  众官一致对准襄王,唇枪舌战:“子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非亲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礼在则国安,礼废则国倾.....”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当以德信立身......”

  “子曰: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子曰......”

  后站的两个绿袍官员私下嘀咕:“这个时候何不出去挡一挡,向陛下明示忠心,换个锦绣前程。”

  于是,两人出列,一个故意说了句:“陛下乃是万物之主,天降圣人,作甚听那些业儒的话。”

  一个附和:“对!几个不得志的腐儒,他们自己都不是完人,死了千年百年,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凭什么几句遗言,就要处处规范后人。”

  然后,众士大夫乍见此辈诋毁先圣,纷纷义愤填膺,枪头立转,群声鼎沸骂的狗血淋头,将二人比作了赵高之流,居心不良,当拖出去杖毙,以正视听。

  二人扑通跪地,一副惶恐无措的样子。

  皇帝静静审视着,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