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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场(2 / 2)


「你们对歌剧有兴趣吗?」



声音突然从通道传来,害椿差点又要跌倒了。



这是有发声基础的人特有的宏亮嗓音。



她连忙回头,看到刚刚唱歌的美女在那里。



「啊,玛赛琳娜……小姐。」



「喔,你知道《费加洛婚礼》?没错,我唱的就是玛赛琳娜的角色。你该不会对歌剧很熟悉吧?」



「也没有很熟悉。」



椿反射性地暧昧回应。玛赛琳娜递给她粉红色的传单。



「总之,我们是东都大歌剧社。我们会自行举办歌剧公演,请多多指教。」



「……真的是歌剧?」



歌剧是古典乐的一种类型,有四百年以上的历史。



简单地说,就是搭配现场演奏的音乐剧。以管弦乐团为伴奏,由站在舞台上的人唱歌进行演出。一出歌剧会长达三小时,有时甚至超过四小时。除了演奏本身很困难,要制作舞台也是一大工程。考量到工作的多样性,由学生社团上演歌剧的确是特例,被说「很罕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椿哑口无言时,褐发青年从她身后插嘴:



「歌剧就是那个吧?像是《歌剧魅影》之类的。」



「不对喔。《歌剧魅影》不是歌剧。」



「明明有歌剧两个字,却不是歌剧?」



「《歌剧魅影》是以法国巴黎歌剧院为舞台。原著是卡斯顿•勒胡的小说,后来改编成戏剧,不过它是音乐剧。」



「音乐剧不就是歌剧吗?」



「不一样,歌剧是古典乐。音乐剧是录音伴奏的,可是歌剧不一样,有管弦乐团现场演奏,歌声也不会透过麦克风。还有歌手也不会跳舞。」



这是常见的误解,不过听她乾净俐落地一一否定,感觉很爽快。



椿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注视著拿到的传单。印了「东都大歌剧社招生中!」的传单上,介绍大致的活动内容和招募部门。椿把传单翻到反面,念出招募纲要。



「管弦乐手、歌手、舞台制作……」



「──基本上,几乎全部都要招募。因为我们一切都要自己来,所以总是人手不足。」



「咦?」



听到突然插入的男人声音,椿抬起头。



首先看到的是黑色衬衫。没有皱纹而保养得很好的衣服,令人联想到舞台上的礼服。椿战战兢兢地继续抬起视线。



「啊……」



从近处看,他的脸孔比椿预期的更俊美。



给人锐利印象的双眼、高而直挺的鼻梁,高雅的五官自然吸引他人目光。



然而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一丝不苟。担任指挥的青年俯视著椿,表情就如站在舞台上时一般难以亲近。



面对这种僵硬的气氛,如果是普通新生,大概会不禁想要后退吧。



但是椿并不会为了这种事而退缩。



对于原本就读音乐大学的她来说,严格而难以亲近的指导者并不罕见。也因此,她只是为了这名青年近在眼前而感到惊讶。



他注视著椿,稍稍张大眼睛。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想不出理由的椿歪著头感到疑惑。



「请问……」



这时玛赛琳娜回头告诉他:



「黑田,这个女生好像对歌剧很熟喔。」



「你想要演奏乐器吗?」



听到他这样问自己,椿连忙在面前摇手。



「啊……不是,我没有学过管弦乐器。」



「那么是唱歌吗?」



「唱歌……」



对方纯粹只是在确认她会不会唱歌。



然而光是这样的问题就让她语塞。最后看到的舞台灯光闪过脑海,身体顿时变得冰冷。



她紧紧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我……不会唱歌。」



她刚说出口,就感到苦涩的滋味在胸腔扩散。累积在她心中的除了失落感与罪恶感,更强烈的是宛若失去半个自己的虚脱。



然而这应该是早已经历的痛苦。她必须让这个痛苦成为过去,不应该到现在还要重新面对。



指挥的青年看著她,露出狐疑的表情。椿张开眼睛,摆出不自然的笑容。



「所以,很抱歉……啊,不过刚刚的莫札特真的很棒!」



椿边说边急忙站起来。



那场演出的确非常精采,也因此她才会循著乐音来到这里。她已经好久没有因为听到音乐而奔跑了。她笨拙地寻找适当的句子。



「音乐很自然地进入心中……大家听了都很愉快、很兴奋。呃,如果你们要举办公演的话,我一定会想要再来听。」



椿一鼓作气地说出感想,因为紧张的反作用力而叹息。



不过她很庆幸说出来了。她不擅长说出内心想法,但却想要尽可能向对方表达。



指挥的青年听到率直的赞词,睁大了眼睛。看到他的表情,椿对于自己说的话感到些许后悔。在他眼中,椿或许是个自以为是地发表评论的门外汉新生吧。



「很抱歉……谢谢。」



她致谢之后,匆匆地想要穿过青年旁边。



然而这时对方却对她说:



「你说的话还真奇怪。」



「咦……」



椿不禁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到青年直视著自己。



「不是会不会唱歌,而是想不想要唱歌吧?」



──想不想要唱歌。



这是很单纯的问题,但不代表会有单纯的答案。椿感到彷佛自己的懦弱被看穿了,身体抖了一下。她游移著视线,思索著该如何回答。



「……这个、那个……」



「啊,我很有兴趣。请问有开放参观吗?」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举起的手。椿回头看身后的青年,松了一口气。玛赛琳娜把传单递给他,指著其中一个地方。



「这里。合唱在星期二和星期六练习,请在十分钟之前到正门集合。」



「知道了。顺带一提,我完全没有学过音乐。」



「不要紧,我们会教你。虽然说最好会看乐谱,不过如果不会看也没关系。」



「哦,那我就放心了。那么下次练习,我会去参观的。」



他站起来拍拍椿的肩膀并指著门,大概是意味著「出去吧」。椿虽然感到不知所措,还是跟随他。



玛赛琳娜朝著准备回去的两人挥挥手。



「谢谢你们来听。欢迎随时再来。」



在她旁边的男指挥则一直注视著椿。



椿原本以为在校园里逛了很久,但距离正门却不到一百公尺。



听到椿这么说,带她到门口的褐发青年不禁苦笑。



「原来你迷路了?对了,你说你是别所大学来的。」



「多亏有你的帮忙,谢谢。」



椿在正门口很有礼貌地鞠躬。先前走出大教室之后,对方立刻问「要回去吗?还是要看其他社团?」椿回答「差不多想要回去了」,他便送椿到门口。



椿有些吞吞吐吐地又为另一件事道谢:



「还有……刚刚也谢谢你。」



──她被问到想不想唱歌时,一时词穷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指挥的青年来说,这句话应该没有特别用意,但是对于「无法再唱歌」的椿来说,却刚好被戳中痛处。



来参观的褐发青年大概是发觉到她的状况,才会带她离开教室。她道谢之后,对方笑著搔头说:



「没什么,只是因为那个学长看起来有点可怕。而且有些人本来就不擅长拒绝邀请。」



「可怕……吗?」



那个人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椿并不觉得可怕。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很严格」的程度吧。这点或许是从他的指挥而来的联想。



对于椿的反应,青年睁大眼睛,不过立刻笑出来,把传单递给她。



「既然这样,我对刚刚的歌剧社很有兴趣,如果你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去参观吧。」



「啊?可是我不会唱歌……」



「就算不会唱歌,还有招募很多其他方面的人。刚刚那场戏剧和音乐,感觉满好玩的吧?有这么多选项,应该会有自己擅长的项目才对。」



他给椿看的传单上,印著管弦乐、合唱、舞台制作等各种招募人员。需要这么多的人才,这个社团大概真的在上演歌剧吧。不过即使有歌唱以外的选项,椿也没有学过管弦乐器,当然也没有制作过舞台。剩下的只有──



「钢琴的话,应该可以……」



传单上有一句「另外也招募合唱练习的伴奏钢琴」。



椿原本最早接触音乐是从钢琴开始。她从幼稚园开始学,一直和幼年好友加奈美上同一间教室。由于她学到一半改学声乐,因此只有兴趣程度的琴艺,不过仍旧算是会弹钢琴。



听到她腼腆地回答,青年佩服地说:



「好厉害!你会弹钢琴?太帅了!对了,那你要不要去参观合唱练习的伴奏钢琴?如果不方便,那就没办法了。我对古典乐一窍不通,所以如果有懂音乐的人跟我一起去,会比较安心。」



他困窘的笑脸并没有隐藏别的用意。椿考虑了这个提议。



──她无法唱歌。



离开原本占据她全部生活的歌唱之后,她现在来到了新的环境。



而这一次……她想要很普通地交朋友,和大家一起去吃饭,过著简单平稳的生活。对于普通学生是理所当然的事,对椿来说却是暗中憧憬的生活。



──去逛社团的话,或许就能遇见那样的朋友。



她原本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来参观社团招生的,所以应该也没必要刻意回避古典乐社团。椿只是放弃成为一名专业歌手,但绝对没有变得讨厌音乐。



她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抬起头说:



「我知道了。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喔,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啊,刚刚没有介绍,我叫清河直树。」



「我叫羽鸟椿。我的联络方式是,呃……」



椿拿著清河的名片笨拙地搜寻,清河便笑著对她说:



「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你写信到我的信箱吧。」



接著他又说:



「还有,这个也给你。我已经读完了。」



他递出来的是印著「东都大歌剧社」的新生招募手册。椿反射性地收下,清河便挥挥手说:



「那就下周二见了。



「啊,好的!再见!」



回到校园内的清河背影,看起来就是一副干练的大学生姿态。对于和自己有天壤之别的待人技巧,椿甚至有些感动。



「好厉害……真想学学他。」



两人虽然都是新生,不过重新进入大学的椿其实比清河还要年长。说到理想,她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更成熟一些。



椿把拿到的名片慎重地放入钱包。她为了谨慎起见环顾四周,但还是没有看到同学的身影,只好独自走向车站。



「话说回来,《费加洛婚礼》……以前也唱过。」



今天看到的二重唱,连听的人都会感到心情雀跃。



莫札特的许多歌剧都充分展现人性,具有喜剧特质及吸引人的魅力。椿以前上课时唱的《费加洛婚礼》咏叹调也是如此。



少年憧憬爱情而唱的歌──〈知否爱情为何物〉。



这首名曲也常出现在广告和背景音乐。为了能够用清亮、直接的声音唱出开头的乐句,她曾经一再苦练。



椿通过车站验票口来到月台,东张西望环顾四周。现在是平日的白天,因此周围几乎没人。她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把右脚往后伸。



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直送到身体深处。这个程序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试图要让声音随著停留在体内的气息送出去。



她不是要正式唱歌,只是哼首曲子而已。



但是──



「……啊……」



只有沙哑的气息发出「咻」的声音,从喉咙泄出去。



视野瞬间被烧灼成白色。椿回忆起那天的灯光,反射性地咬紧牙关。她用颤抖的手按住喉咙。



「……啊……啊……啊~」



她拚命地想要平息加速的心跳。



椿无法将歌声送到变得僵硬的喉咙,只能送出空气而已。



闭上的眼睛渗出泪水。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摆脱来自过去的光线。



几分钟之后,椿总算稳住加快的呼吸,垂下肩膀。



「……我还是……」



──自从那场比赛之后,椿就无法再唱歌了。



她能够发出声音,也能正常说话,但只要稍微意识到要唱歌,就无法发出声音,彷佛自己的喉咙变成冰块一样。



她的身体没有异常。医生说这是心因性的症状,自己也认为如此。比赛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无法踏出自己的房间。她窝在拉上窗帘的黑暗房间里,完全无法思考,只是抱著膝盖。



她之所以离开音乐大学,也是因为觉得「像自己这样,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她曾经那么渴望踏上歌唱之路,但却对自己做的决定不会感到太惊讶。



「我明明一直想要唱歌的……」



──就像那天在舞台上看到的新娘。



然而原本一直朝著梦想迈进的椿失去了一切,来到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从她的双手流走了。



她明明已经接受现实,但是回想起来仍旧涌起苦涩的滋味。



椿用手背粗鲁地揉揉湿润的眼睛。最后听到的加奈美的声音伴随著残响,在她脑中重新响起。



『你怎么可以自己主动放弃!我们失去了音乐,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剩下,加奈美。」



虽然从封闭的房间走出来了,但现在的椿只是个空洞的人。她不了解世事,也没办法和他人好好交往,就好像漫无目的持续空转一般。



即使如此,她还是得继续活下去。



「什么都没有……所以得寻找才行。」



这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大努力。椿抱紧薄薄的宣传手册。



她吐出的气息很乾燥,没有产生任何声响。